光雾山踏春

作家文摘 2025年03月07日 ·谈惜言·

  常言道:“踏春要趁早”。一个春日的清晨,我独自攀上了光雾山。

  天刚蒙蒙亮,光雾山如一轴水墨未干的画卷,在薄雾中徐徐展开。车行至巴中南江县境内时,远处的山峦还裹着一层纱幔般的雾气,若隐若现的轮廓仿佛古人笔下的“远山含黛”。甫一入山,湿润的空气裹挟着泥土与草木的芬芳扑面而来,连呼吸都成了奢侈的享受。这里的春天来得热烈却不喧闹,杜鹃花从山脚一路攀至云端,将整座山染成一片锦绣地毯,粉白、浅紫、嫣红的花瓣在晨光中摇曳,宛如仙子的裙裾轻拂人间。

  沿蜿蜒的步道前行,耳畔是溪流的低语与鸟雀的啁啾。光雾山的“天然氧吧”名不虚传,每一口呼吸都似涤荡了肺腑的尘埃。山腰处,一片名为“天然画廊”的秘境闯入眼帘——峭壁如削,古木参天,藤蔓垂悬如翠帘,溪水在石缝间跳跃,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虹光。驻足片刻,恍然明白古人所言“山水有清音”的意境,自然之音在此处无需修饰,自成乐章。

  晌午时分,循着炊烟的指引,我踏入山脚的巴山民俗文化村。青瓦白墙的屋舍错落有致,檐角挂着红灯笼,门前石臼里晒着新摘的蕨菜,空气里飘荡着腊肉的咸香与豆花的清甜。几位身着蓝布衫的老妪坐在门槛上编织竹篓,指尖翻飞间,篾条化作精巧的器皿,仿佛将时光也编织进了手工艺的脉络里。

  村中的长桌上,一锅热气腾腾的南江黄羊汤正待客来。汤色乳白,羊肉酥烂,佐以山野采摘的蕨菜与竹笋,入口鲜香直抵心脾。席间,一位姓李的老乡谈起光雾山的传说:“这山里的雾,是龙王打喷嚏喷出的仙气,护着咱们的田地风调雨顺哩!”言语间透着对自然的敬畏与依赖。饭后,村民邀我参与制作洋芋糍粑,木槌撞击石臼的咚咚声与笑语交织,让人恍若置身《诗经》中“伐木丁丁,鸟鸣嘤嘤”的田园诗境。

  午后,我跟随向导深入光雾山的丹霞地貌核心区。赭红色的岩壁如烈焰凝固,嶙峋的石峰似巨兽盘踞,阳光斜照时,岩层纹理如古籍书页,记载着亿万年地质变迁的密码。行至“神门关”,两扇天然石门高耸入云,缝隙间透过的光束如天梯垂落,仿佛踏入《山海经》中的神话世界。向导指着一处形似卧佛的岩壁道:“老一辈说,这山石有灵,你敬它一寸,它护你一生。”

  攀至山顶,云海在脚下翻涌,远处的峰峦若隐若现,如蓬莱仙岛浮于虚空。此刻的光雾山褪去了晨间的柔美,展露出磅礴的气象。立于观景台,忽觉人类不过是天地间的蜉蝣,却因懂得与自然对话,方能在这浩瀚中寻得一方栖居之地。山风掠过耳际,携来林涛阵阵,仿佛群山正以亘古的语言诉说:真正的征服,从不是驾驭,而是谦卑地共生。

  傍晚下山,途径景区设立的“垃圾银行”,见几位孩童将空瓶投入分类箱,换取印有红叶图案的纪念徽章。工作人员笑道:“山养人,人护山,这才是长久的道理。”暮色中的光雾山退去喧嚣,晚霞将天际染成琥珀色,农家小院的灯火次第亮起,与星空遥相呼应。我忽而想起日间在红叶谷见到的场景——几名写生的学生静坐石上,画笔沙沙作响,而一只松鼠蹦跳着掠过他们的画板,人与生灵的界限在此消弭,只剩和谐的诗意流淌。

  夜宿山间民宿,推开木窗,月光如水倾泻,虫鸣与溪声编织成安眠曲。床头摆放着村民自制的杜鹃花茶,浅呷一口,花香沁入心脾。这一刻,我恍然领悟:光雾山的美,不仅在于奇峰云海、花繁叶茂,更在于人与自然的默契——村民采撷山珍却不过度索取,游客沉醉美景亦不忘守护纯净。这种默契,恰似山涧清泉与青苔的依存,无声却永恒。

  次日临别,回首光雾山,晨雾再度升起,将山峦笼成一片朦胧的梦境。山脚的民俗文化村里,炊烟袅袅;山腰的杜鹃花海中,蝶影翩跹;山顶的云海之上,苍鹰盘旋。这座山教会我:所谓“文旅融合”,不仅是舞龙舞狮的热闹与红叶摄影的惊艳,更是让每一寸土地的故事被聆听,让每一种生命的节奏被尊重。

  驱车离开时,车载广播正播放生态学家的话语:“当我们谈论保护自然时,本质是在保护人类自己。”光雾山的春日,以杜鹃为笺,以云海作序,写下一封致人类的情书:唯有以草木之心凝视世界,方能在喧嚣尘世中,觅得那份亘古的宁静与丰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