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

我们那算流算金岁月吗?

作家文摘 2025年03月11日 ·文清丽·

  ·文清丽·

  (选自《长江文艺》2024年第10期)

  

  

  

  在我们新兵到部队的第三天晚上,以班为单位组织召开恳谈会,班长让大家介绍各自的家庭和个人情况,规定每人十分钟,不知张一鸣是要显摆自己的家,还是想给大家留个好印象,一口气说了半小时。后来她告诉我,她当了团长的舅舅多次写信告诉她初进军营,给大家留的第一印象很重要。

  我们十二个女兵,东西南北兵,说着全国各地不一的家乡话。张一鸣一口陌生的南方话,因有着普通话垫底,我们大概还是能听懂的。她说我们毕节是“洞天湖地、花海鹤乡、避暑天堂”;气候清凉宜人,是避暑旅游城市观测点。民族歌舞中有汉、彝、苗、回、布依、白、仡佬等。那儿有草海,有草原,有湖,有山,有古城,有村落,一棵树长了七百多年,你们信不?她不等我们开口,接着又说,还有吃的,什么酸汤鱼、长桌宴、辣子鸡、丝娃娃、豆腐果、牛肉粉、羊肉粉,香得不要不要的。我听得颇新鲜,班长却皱起了眉头。

  行了!班长打断了张一鸣的话,回转身,从内务柜端起绿色的茶缸,喝了一口水,慢慢回转身说,张一鸣,听说你考大学只差几分,也算半个大学生了,大学生,你认识这几个字吗?班长说着,随手从笔记本上写了四个大字,让几个战友像击鼓传花般地传到了张一鸣手里。

  这四个字就是觞觥觚斛,一下子打晕了张一鸣。吓得我们众新兵都低下了头。说实话,我也只认识第二个字。

  谁想到第二天外出,张一鸣就买了本《新华字典》,整天翻得皮都烂了,还动不动拿难字考我们。平时,大家一见她,也都躲得远远的。这时,她就不停地扶着落到鼻尖的啤酒瓶底厚的眼镜,满脸无辜地说,读书多了,就比别人多一条路。

  她是我们女兵班唯一戴眼镜的女兵,据说因为偏科,爱看小说,在油灯下抄世界名著坏了眼睛,差一分没有考上大学。本来她是可以跳出农门的,初中专都考上了,但她想上大学中文系,所以才上高中的。但与她曾经关系很好的湖北兵姚红说,哪呀,她当兵第一天就告诉我,因为早恋,被一个女同学挑逗着跟一个男学生钻桃花林,最后没考上大学,才退而求其次——参军。此话我们半信半疑,因为她俩有过节。新兵连第一次组织紧急集合,因姚红穿错了张一鸣的军裤,张一鸣没能赶上集合,事后张一鸣与姚红理论,姚红反复强调,是张一鸣把裤子错放在她的床上了,害得她没跑第一。而张一鸣说是姚红马虎,拿错了她的裤子。

  新兵连的日子,最难过的是在嚎叫的西北风中走队列。齐步、跑步,向左转,向后转,小学生都会的动作,我们要反复练,一练就是一整天。练到上午十点,肚子就开始咕咕叫了,我们盼着下操,盼着吃饭。中间休息,班长让我们体会队列动作,我们才懒得练,大家聊得最开心的是猜午饭吃什么,晚饭包子里包着的是肉还是豆腐粉条韭菜,吃的炒菜是肉片还是红烧排骨。我们逆着西北风站着,脸还是冻得像刀子割般,不停地跺脚不停地发牢骚,要是不当兵该多好呀。

  每当这时,张一鸣就晃着她的大个子走过来,批评我们说,在部队多好,不用像在老家吃高粱馍、玉米饼,不用烧炕,自有暖气,外面再冷,宿舍总是热乎乎的。从里到外,从内衣、袜子到四季衣裳,都是部队发的,每月还拿着十几块的津贴。更神气的是一身绿军装,吸引得驻地大街小巷的小伙姑娘不停地追着要跟我们合影!这么多的幸福,比在农村强一百倍都不止。怎么还不知足。说着,又叹了一口气,说她在家里,天再冷,也要到沟里砍柴扫树叶,要饮牛要挑水,还没钱花。不就是顶着风在操场走个步跑几圈嘛,别说这,就是上刀山,下火海,跟前辈军人比起来,也没什么克服不了的。这时李湜湜就会小嘴一撇,挥着双手扇着鼻子说,呀,谁吃大蒜了,我怎么闻到一股臭味。大家先一愣,然后就哄得笑开了,这时张一鸣皱着眉头,摇着头不再理会我们,自己一个人站到操场一角,不停地给自己下着口令:向右转!向左转!向后转走!在口令声中她一个人有模有样地走着,这时,班长就边点头边教训我们,我敢说你们中,如果只有一个人能成为优秀军官,除了张一鸣,不会再有第二位。

  听得我们鼻子吸溜半天,更对张一鸣的行为不屑了。

  张一鸣却毫不在乎,仍然不停地练队练,不停地把发的三大条例和一本本新兵必读之物反复地在上面划红线,还摇头晃脑地背。李湜湜戏称,张一鸣怕都打听好了军官每月挣多少工资了。

  我们新兵中,除了李湜湜上过班,其他都是学生出身,高中毕业或初中毕业,大多来自城市,也有少数的农村,比如我跟张一鸣。我以为我俩出身相同,应当有共同语言,共结同心,可是她对我一点情面都不讲。班里报纸到了,我看完,把好文章剪下来留存,为此她给班长告了我好几次状。班长就让我们两个爱看报纸的人,每人一周轮留给大家读报。其实关注报纸的就我俩,我认为这是浪费时间,读时趁人不注意就跳着读,张一鸣又把我叫到没人处,给我说,做人要踏实,不能虚着来,还给我说,别把读报纸当成小事,那是你已被别人进步的标志,证明你有文化,说明你在班长心中,已是兵中的骨干了。这话我爱听,晚上她当小值日,我主动帮着她给大家盛饭,她赞许地点点头,说,当兵就要当骨干,这样,考军校才有资格。群众基础很重要,忽悠得我每天跟着她半夜起来戴着口罩扫厕所,大冷天顶着雪花到锅炉房给战友洗衣服。

  众女兵中,李湜湜是最会打扮的,只要在休息时间,她不是在化妆,就是在洗衣服。夏天,她洗衣时,脱掉军装,里面着件水粉色的的确良衬衣,淡如杏花的粉色在绿油油的树下,由于光的照射,衬得她的五官特别俏。还有那双眼睛,清亮得有如湖水。最漂亮的是蓝军裙下,那细长的白腿,让我更是看了还想看,便也端起盆子跟她一起洗衣服,偷偷闻她身上的香味。她告诉我她用的擦脸油是上海的,叫百雀羚,擦手的叫万紫千红,是北京产的。北京、上海,还有这些如诗般的护肤品名字,更让我喜欢跟李湜湜待在一起。

  (选载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