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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缘

作家文摘 2022年05月06日 ·柴亚娟·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苏大忠住在了儿子对面的小区。在儿子苏戈送典典去幼儿园的时候,苏大忠就跟在儿子的身后。一般的情况下,苏大忠都和儿子保持一定的距离,怕儿子发现自己。但儿子还是发现了他。

  那天,苏戈把典典送到学校以后,忽然想起一件事儿要嘱咐儿子,便折身又返了回来,也就是在这时,他发现了正在手扶栏杆抻着脖子向幼儿园里瞅的父亲。虽然已经小十年没见面了,可他仅凭父亲瘦削的背影还是一眼认出了他。父亲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儿子,有些尴尬和不知所措。

  儿子问,怎么良心发现了?

  父亲说,我就是想看看我孙子……没别的意思。

  你有孙子吗?

  你这话说的,典典不是我孙子吗?

  儿子微微一笑说,没错儿,在血缘上他的确应该叫你爷爷,可在亲情上你好意思让他叫你爷爷吗?

  儿子,我今儿是来给你道歉的,我知道,欠你们的太多了,我也不奢望你们原谅我,只要你能让我看看孙子就行!

  这些话你别跟我说,去跟我妈说,只要她说原谅你了,我无所谓。

  苏戈说完这句话就走了。苏大忠望着儿子的背影颓丧地靠在一棵树上,早春的日光暖暖地扑在他身上,可他只觉得心里发冷……

  苏戈的母亲前几年已经去世了,如果她还活着,苏大忠也许就没勇气回来了。在苏戈还没进幼儿园的时候,苏大忠便跟一个女人跑了,而且还拿走了家里所有的存款。现在母亲走了,他却回来了,苏戈越想心里越堵得慌,他早已经用怨恨切割了和父亲苏大忠有关的一切联系,他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可这个人偏偏不知好歹地又回来了。

  晚上,苏戈把苏大忠回来的消息告诉了老婆,他的意思是想让老婆站在他这边,和自己一起同仇敌忾,可没想到老婆却说,他毕竟是咱们的爸啊!

  苏大忠每天都去幼儿园看典典,透过铁栅栏看着典典在园里玩耍。每当此时,苏大忠就会想起苏戈,想起苏戈小时候,他也是这样站在外面看儿子。但他现在看的是孙子,隔了一代那种感觉还真的不一样。好像孩子的一举一动,都牵着他的心跟着动……

  那天苏戈来晚了,苏大忠牵着典典的手正往小区里走。苏戈迎住父亲说,你是怎么把孩子骗出来的?苏大忠说,这还用骗吗?人家老师一看我这长相,就知道我是典典的爷爷。

  苏戈上前把典典的手牵过来,说,以后请你离我儿子远点儿,我不想让他再看见你!

  典典一步一回头地看着苏大忠,对爸爸说,爸爸,你为啥这么凶?难道他不是我爷爷?

  苏戈说,你爷爷早死了,他怎么会是你爷爷呢?

  但典典根本没信,在以后的日子里,经常跑到栅栏跟前,隔着栅栏和爷爷说话,苏大忠便偷着给典典买好吃的和玩具。

  典典虽然只有六岁,可他相信苏大忠就是他爷爷,所以在叫爷爷的时候是完全发自内心饱含深情的。这让苏大忠很感动,眼泪也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孙子叫爷爷本来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儿了,可在经历了这场磨难之后,在他的身份不被儿子认可的情况下,由孙子典典叫出来,他又怎么能不激动呢?

  都说人老了泪腺松弛了容易流泪,这话还真对呢!在和孙子典典相处的这些日子,苏大忠的眼睛总是湿的,他总在流泪,以至于典典经常问,爷爷,你怎么又哭了。

  苏大忠和典典秘密来往,还是被苏戈发现了。老婆对苏戈说,这回你明白什么叫血浓于水了吧!你可以不认但你挡不住孩子认。

  那天苏戈亲自登门去苏大忠家,苏戈说,孙子你也看到了,你也该走了。

  苏大忠说,儿子,我现在已经老了,你让我去哪儿啊?

  苏戈狠狠地说,我说过了我不是你儿子!你要再叫我儿子,别说我对你不客气了。

  苏大忠谦卑地说,苏戈,我毕竟给了你一条生命,难道我在这里赎罪还不行吗?两个人谈了半天,最后还是不欢而散。

  清明节到了,苏戈带着儿子到母亲的墓地祭奠,正好苏大忠也在,苏戈看着脊背佝偻的父亲,不知为什么忽然心里一动。接着典典一下跑到苏大忠跟前,大声地喊着爷爷。

  苏戈说,你还真以为放下屠刀可以立地成佛啊!

  苏大忠可怜巴巴地说,我就是想跟你妈忏悔。

  苏戈说,可惜我妈听不到了!

  那天下午,典典忽然不见了。苏戈赶紧去苏大忠居住的小区,发现父亲正在草坪跟前给典典念儿歌,他念一句,典典也跟着念一句。只听父亲念道:鸡儿叫,鸟儿飞,敞开屋门,等爹归……

  这是父亲当年自编的哄苏戈的一首儿歌,那时苏戈太小听着也没觉得怎么着,现在苏戈有儿子了,再听这首儿歌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有了别样的滋味。随着典典稚嫩的童音,苏戈不知不觉地也跟着念了起来。

  (原载《青岛文学》2022年第3期,原刊责编:章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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