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中国 一书一世界

私人阅读史

作家文摘 2022年09月16日 ·丁天·

  曾经,有一年,痴迷缅因州的一位小说家的书,经常在寒冷的冬夜的冷风中,比如等出租车时,腋下夹一册他的书,感觉温暖。有时候会想,这人不就是活着的巴尔扎克吗?但奥诺雷·德·巴尔扎克并没有写过璀璨的城市灯火,车头灯和尾灯的流逝的河。等出租车时,在街边禁不住用手机在朋友圈里写下了这样一句:“大师,你什么时候去世啊?我迫不及待地想,怀念你。”引来朋友的调侃,但其实他们懂,这是另一种方式的赞美和致敬。

  曾经,有一年,买了10卷本一套的老一代名家全集,在旧博客上对已逝的文学老前辈说:“我可是买了您的全集,您可一定要让我终生受益啊。”有睿智的朋友留言,说:“你这话听着可有点儿威胁的成份呵。”一想,也是,人家凭什么非得让我终生受益啊。阅读,有的时候,并不完全是学习知识,它只是为了让你愉悦,它只是为了让我们欣赏并发现美好。

  曾经,有一女孩,是黄山茶农家的女儿,后来嫁到了法国。每年清明前后,她都会在网店晒茶田里辛勤劳作的父亲母亲。有一家昆曲小剧团去法国演出,这个女孩给剧团做翻译,后来,剧团所有人都在喝她家的明前。我很焦虑,因为我也在喝,都说好,就我喝不出来,那年春天,一整天,我都在努力地喝,半夜被尿憋醒了两回。喝得太努力了,还差点儿尿床。这件事看似无关,其实,你知道的,这讲的也是阅读。是阅读时会遇到的某一个过程。

  曾经,我是那么的喜欢他们。食指与黑大春,海子,后朦胧诗全集,还有瓦雷里,圣琼佩斯,布罗茨基,聂鲁达,阿莱克桑德雷,斯蒂文森。有一些是在书店或书摊买的,有一些则不是,是在隐秘的销售点买的。地址从何而来呢?也许是来自某个同仁油印文学刊物的广告。销售点在一所大学的某一幢建筑的某一间走廊幽暗且寂静的房间。我骑车过去,那16岁时的我,摸索着找到那里,敲开门,交完钱,拿上书,我就又骑车走了。后来我把这些书,送给了身边一些喜欢诗歌的朋友,就是那几个经常坐在雨夜的小酒馆围坐喝酒的朋友。当你拿出一册书,或者一张唱片,另外一个看到的人,突然非常惊喜:“呀,你在哪儿买的?”或者“你能送给我吗?”这是后来已经消失已久的真正意义上的惊喜。看到路边一个男人手里的唱片,惊喜地几乎一把夺过的,竟然还是一个在唱片店上班的女店员。翻来覆去地看那张唱片,然后恋恋不舍地还给了那个陌生男人。你知道,那是一个已经逝去的时代。这个略去不表,且说那些雨夜喝酒的朋友们,他们似乎觉得不便接受平白无故的馈赠。作为交换,他们送了我明清禁毁小说,续金瓶梅什么的,好多令人不屑一顾的书。今天我仍然觉得惊奇,曾经有那么多的人写下过那么多的诗篇。

  曾经,有喜欢藏书的朋友,晒他的藏书。五万册。几乎就是汪洋大海。楼上楼下,还有阁楼,每一间房子里都塞满了书。一排排,一列列,书架就像图书馆。还有一捆捆,一摞摞的,不能被搁置在书架上的。因为是小视频,给人一种由书籍构成的巨大的压迫感。很多网友提问,差不多都集中在:“这些书你都读过了吗?”喜欢收藏书籍的朋友顿时很怒很恼火。我懂,因为这个问题也许他被问到过太多次。我懂,因为那其中蕴藏的某种不为人知的东西,是只有喜欢书的人才能体会到的。除了书籍带给人的喜悦,还是陪伴感,和安全感。而那是静止不动的陪伴和拥有。

  曾经,在一家书店,我感到万分惭愧,因为书店里没有我的书。想了半天,觉得这事儿也不能怪书店,我也没写过新书,书店怎么会有的卖呢?逻辑关系终于搞顺了。那是一家很好的书店,宽敞、明亮,崭新的文学类的书籍很全,书架很高,像是天梯,仰望,遥不可及,不禁感叹,这是我们的庙宇,我们的圣殿、神殿,在星空下的,暮色中的,晚风里的。它在餐馆旁边,挨着一家咖啡店,距离一家相声剧社不远,但气质迥异,高大、肃穆,拾级而上,就像一座会发光的金字塔。书店的女店员都年轻、漂亮,穿制服工装、扎马尾。在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我人生的意义,我想我寻找回了迷失的自己。我应该去写作,呕心沥血、字斟句酌,真挚的,凝视般地书写。

  曾经,70万年前,一个古老的夜晚,比如,周口店的篝火。在这火的旁边,一位猿人中的圣者,试图张开嘴,说话,表达,讲述着一些什么。他艰难的,含混不清的语言,那就是书籍的最古老的形式。

  因为阅读,你会渐渐有所领悟。关于诗,泥土,和花朵。关于雕刻,关于浣纱、纺织,或者刺绣。只要是你喜欢的。阅读诗歌和小说也是有意义的。它是世界之外的另外一个世界。就像夜幕降临,人们需要灯光。这光就是意义。它是灯光吗?它是烛光吗?它是星光吗?它是萤火虫的光吗?如果它不是光,也可以是黑暗中的一个声音。一个让你觉得你并不孤单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