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张瑞芳老师的一封信

作家文摘 2022年11月22日 ·江 平·

1993年6月15日,江平为张瑞芳过生日

  亲爱的张瑞芳老师:

  十年不见,甚念……

  我经常回忆起跟您在一起的许多往事,想起您对我说过的那些话。一幕幕,一句句,镌刻在我的心头。

  我十七八岁时在话剧团当演员,追星,给您写信,没想到您很快就回复我,介绍了您和赵丹、钱千里等南通籍老朋友的交往故事之后,特别写道:“小江平,演戏求真,人求实。做人要真诚透明,这点,你要学你们的老乡赵丹,演戏充满激情。不过,阿丹不是榜样,不能全学他,他管不住自己的嘴,一辈子吃了待人热情过头、对人掏心掏肺的亏。一个演员,要懂得政治思想、艺术技能,还有为人处事。每样都不能少。你年轻,要懂!”

  一次,纪念抗日战争胜利40周年,我所在的话剧团排演抗战小戏《放下你的鞭子》,我演香姐的父亲。我把演出实况的录像带寄给您,附信说:瑞芳老师,您是第一个演香姐的人,我特别想听听您的看法。您回信,说很惊讶,夸我,说“你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把一个六十岁的卖艺老汉演得还有板有眼的”。接着您强调:“我不是第一个扮演香姐的演员,首演者应该是朱铭仙同志,这不能以讹传讹,我更不能贪天功为己有。”

  后来,我从上海戏剧学院导演系毕业进入上海电影局工作,很快被提拔为处级干部。见了面, 您直接拉我到一旁:“江平,你怎么去搞行政了?行吧,既然当了,就好好的。当官儿,无论当大当小,都别做坏事,别动歪点子,不要整人,更不能害人。”

  那年,我导演了儿童电影《真情三人行》,您来审片。有的专家评价苛刻,您“护犊子”:“我们这些老家伙,别一天到晚看不惯这看不惯那的。对年轻人,要多栽花,少栽刺。”转过身来,您又悄悄对我说:“要多听不同的意见,比如刚才桑弧导演说你有一场戏太拖沓,我觉得说得很对。片子节奏要加快。你再动动剪刀!”

  中国电影百年诞辰时,您来北京领奖,我告诉您,您是50位“国家有突出贡献的艺术家”中唯一获全票的电影人。您直摇头:“惭愧,我这辈子演的戏不多,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同志们给这么大的肯定,我睡不着!”见我忙得四脚朝天,您悄悄塞个苹果给我,关心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了身体啥都是假的。”回上海后,您又打来电话,叫我注意劳逸结合:“这点千万别向道临学,这个孙道临啊,永远要拍戏,永远拼命,干嘛呢?前两天他到我家来,说还想当导演,我好好剋了他一通:别拍了!我们老了,得有自知之明,再说,命要紧啊!”

  还有一次我拍了老电影《今天我休息》的续篇《今天我离休》,看完片,您很喜欢,挺激动的,但批评也毫不留情:“江平,你弄不弄就给我们这些老头老太一个大近景,一个特写,都老么咔嚓眼的,谁看啊?以后要多给年轻人大镜头…… ”

  我调国家广电总局电影局任职时,您和王蓓、林彬、路珊、张莺等老师凑份子给我买了件羽绒衫。送别时,您拉着我的手叮嘱:“在北京城里,做事情不容易,记住了,‘二老’不能得罪!哪‘二老’啊?老干部,老艺术家。你把他们得罪了,一准翻船。切记切记!”

  亲爱的瑞芳老师,您的这些话,我都记得真真的,但是,我没有完全做到,挺惭愧的……     (摘自《大众电影》2022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