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福庆耶鲁大学医学院毕业照
1937年院舍揭幕,右二颜福庆,右一伍连德
颜福庆(右)与陈同生交谈
有生岂不苦
颜福庆——湘雅医学专门学校(今中南大学湘雅医学院)与国立第四中山大学医学院(今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创校先贤。今年是颜福庆诞辰140周年。他一生起起伏伏,历经晚清、民国与新中国,数不清的磨难缠住了他,但每次他总能化险为夷,即便是最艰难的时候,他也不忧不惧,面带从容与悲悯的微笑。
除了在抗战的动荡之际短暂做过国民政府卫生署长,颜福庆一生未做过高官。诚如他自己所说:“我们认定做医师的人,须有牺牲个人、服务社会的精神,服务医界,不存升官发财的心理。如在学院或医院服务的同人,皆有此种决心,则医师事业,定有相当进步。”
颜福庆的先祖,可以上溯到孔子的得意门生颜回。颜氏家族的一个分支几经辗转,后代中的一支经厦门迁徙到了上海。颜福庆六岁时父亲染伤寒去世。年幼失怙,他在伯父任学监的上海圣约翰书院医科读书,现在的同仁医院就是圣约翰书院医科当时的教学医院。
毕业后,他在同仁医院做实习生,当时,英国人统治南非,南非矿业资本家在华招募华工和部分矿医,颜福庆随即报名,与近万名华工前往南非。据英国官方统计,当时每1000名华人劳工中就有39人死亡,有60人丧失劳动能力成为残疾。我们难以想象,一个中国清朝末年的读书人,要有怎样的坚忍,才能在这种极端艰辛的环境中生存下来,他又是如何与命运之神共舞,发掘自身的无限潜能。颜福庆很少提及在南非度过的一年多艰苦生活。后来,他从美国回来在湖南行医,曾屡次到煤矿从事钩虫病等传染病防治,应该与他在南非的这段经历有关。
1906年秋,颜福庆漂洋过海来到美国纽黑文,这一年他24岁。在美国的第一个冬天,他身高1米72,体重53公斤。这活脱脱就是一个有点营养不良的书生模样。美国留学短短三年,曾经几乎放弃,但最终又坚持了下来,他在异国土地上获得难能可贵的荣誉,即耶鲁大学医学院的最高荣誉——优秀博士毕业生。陪伴他度过美国三年留学生涯的,是坚毅和随时准备与命运之神和解的坦然。
沧海横流显本色
1910年,颜福庆回到中国,加入当时还不是很景气、也不被当地人认可的雅礼医院。雅礼医院的创办者是美国传教士胡美医生,胡美来长沙整整五年,医院却始终只有他一位接受过现代医学训练的医生,直到颜福庆的到来。胡美到码头迎接了他,胡美回忆道:“一位瘦瘦的中国年轻人,穿着一件厚厚的美式外衣,神采奕奕地走出跳板……从甲板走到码头,颜医生看起来既属于这个世界又与之不同。”
1914年,湘雅医学专门学校在长沙成立,32岁的颜福庆任校长,胡美任教务长。这便是著名的湘雅医学院的初创,日后与协和医学院交相辉映,人称“北有协和,南有湘雅”。筹建湘雅医学专门学校,显示了颜福庆具有非凡的管理能力和沟通能力。
在长沙行医期间,他时时参加以外国人为主导的医学会学术活动,在这过程中产生了中国人自己掌握现代医学传播话语权的想法。他与当时已经赫赫有名的伍连德一起,筹谋创建中华医学会。伍连德,在1910年找到东北鼠疫原因并进行封城,发明伍氏口罩、建立方舱,最终消除中国东北鼠疫,在国际上奠定了中国防疫科学的地位。两人牵头建立了以华裔医生为主的中华医学会,由颜福庆任首任会长。今天,这个创立于1915年的中华医学会历经百余年沧桑,不断发展壮大,目前已经成为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医学会之一。颜福庆和伍连德在100多年前便有如此远见,引领中国现代医学走向了快速发展的道路。也是在这个时候,建立中国人自己医学院的理想在他心中萌芽。
大革命时期的湖南,成为各种势力角逐的中心,环境已经不适合他继续留下。1926年12月15日,颜福庆带着妻儿仓促离去,随船同行的还有胡美和一些湘雅师生。此时45岁的他说:“何去何从,我茫然无所适从。”
离开湖南后,颜福庆收到了北京协和医学院的邀请。协和是美国洛克菲勒基金会资助创建的,他们为颜福庆特设了副院长一职。但不久后,国立第四中山大学校长张乃燕即聘请颜福庆为医学院院长,由于他在协和的任期已经开始,只能暂委乐文照代理院长一职。
颜福庆决意在上海创办一所属于中国人自己的医学院,他最终的理想是建设一个集医学院、医院和研究院于一身的医事中心。在一份创设上海医科大学意见书中,他大声疾呼:“医学为民族强弱之根基,人类存亡之关键。”成立于1927年的国人自办的第一所国立高等医学院校——上海医学院,校舍风格与湘雅非常接近,形同姐妹。
医学院成立后,颜福庆马不停蹄地希望建设医学院配套的附属医院。苦于没有资金,他到处“化缘”。终于,1937年,颜福庆用他筹措得来的100万银元,以上海医学院为中心,组建了包括第一实习医院(即中国红十字会第一医院,今华山医院)、中山医院以及澄衷医院(由颜福庆的圣约翰大学校友叶子衡捐赠改建而成,今上海市肺科医院)在内的上海医事中心。这是中国人自己建立的医事中心,现已经成为亚洲最重要的医学中心之一。至此,颜福庆实现了自己的人生理想,时年55岁。
中山医院建院不久,上海沦陷,日军侵占医学院与中山医院。颜福庆离开上海,辗转于重庆、贵州、云南等地,为抗战中的医疗工作奔波。
幸遇知音同心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他满心欢喜,把自己医事中心的全部财产上交给国家管理。不仅如此,他还督促在美国留学的儿子与外孙女,尽早回国参加建设。1956年,颜福庆得到毛泽东主席的亲切接见,被主席邀请在主宾位共进晚餐,主席很感谢他当年对夫人杨开慧女士的免费救治。颜福庆谦虚而诚实地说“不记得了”。主席感慨道:那时你是大院长,我是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领袖与学者之间,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洒脱与淡定。
上海医学院成立之时,便是中国最优秀的医学院之一。到了1956年,上海医学院更以拥有16位一级教授,而位居全国医学院校之首。20世纪50年代初,中央为了加强“大三线”建设,决定在重庆办一所高水平的医学院。这个艰巨的任务,落到了上医头上,同时意味着学校将整体搬到重庆,原校名将被取消。颜福庆希望能够将上医保留在上海,但国家大策略已定,改变几乎毫无可能。上医很幸运,一个关键人物突然出现了,他就是陈同生,新四军挺进纵队政治部副主任,著名电影《东进序曲》中新四军将领黄秉光的原型。1950年8月,他任华东局统战部副部长。1954年,华东局撤销。1955年6月,他被任命为上海第一医学院党委书记兼院长。
这一年,颜福庆向陈同生恳切说明了整体搬迁重庆的利弊。最后,在陈同生主持下,经过党委慎重考虑,最终向上级提供了“母子校”的方案,将上医各教研组和医院的负责人、学科带头人一分为二。陈同生找到周恩来总理,得到总理的理解和支持,中央最终同意上医留在上海,抽调一部分精英到重庆建立新的学院,即现在的重庆医科大学。
(摘自11月13日《新民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