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髦与《三国志》的春秋笔法

作家文摘 2022年12月27日 ·黄西蒙·

  如今人们常言“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而这句话背后的历史事件,是司马氏吞食曹魏政权的关键一步——曹髦之死。但是,作为距离此事最近的历史记载,陈寿《三国志》中关于曹髦的记载却有些吊诡:前半部分极力体现曹髦的贤明有德,后半部分却将曹髦之死一笔带过,还收录了郭太后激烈批判曹髦的诏书。反观唐代成书的《晋书》,却清晰记载了司马昭弑君之事。

  其实,深谙中国史官传统的陈寿,早已用“春秋笔法”告知了我们答案。

  贤明少主的雄心

  自从司马懿发动高平陵之变后,曹魏皇帝的大权就开始衰落,司马懿和司马师不断加强对朝廷的控制,皇帝也逐渐变成了傀儡。曹魏一共5位皇帝,除了开头的曹丕和曹叡,后面3人都是傀儡。但即便是傀儡,也有无限隐忍者和伺机反抗者,如果说曹芳和曹奂是前一种皇帝,曹髦无疑就是后者。但是,他也因此被当街弑杀,最终草草埋葬,只落得一个高贵乡公的名号。

  《三国志》用大量篇幅记录了曹髦勤学善思、贤明有德的一面,如果不是后来被司马昭杀害,这简直就是一个盛世明君的早年形象。“少好学”是陈寿对曹髦早年最精准的评价,为此陈寿甚至花了大量笔墨来讲曹髦与文人们探讨学问的故事。

  根据陈寿的记叙,曹髦在登基前后的表现也非常注重礼仪,很有分寸感。《三国志》上讲到众大臣去迎接曹髦的时候,臣子说他可以乘车进宫,但他却说,在正式登基之前,应该与臣子一样,不能僭越。直到他登基称帝后,才使用天子仪仗,这让文武百官十分欣赏。曹髦当时才13岁,已经展现了出色的政治家的早年形象。

  或许正是过早地展现出超凡的才华与品质,曹髦才引起了司马氏集团的警惕。随着曹髦的成长,他愈发不能容忍自己傀儡的身份,为了抒发心中的愤懑,他写了一首《潜龙诗》:

  伤哉龙受困,不能越深渊。上不飞天汉,下不见于田。蟠居于井底,鳅鳝舞其前。藏牙伏爪甲,嗟我亦同然!

  巧用对比的春秋笔法

  甘露五年(260年),曹髦再也无法忍受。掌权的司马昭随时可能对他下手,只能奋力一搏。当年五月,他主动向司马昭发起挑战,亲率兵卒,杀向司马昭的府邸。此后便发生了后世熟知的司马昭弑君的故事:司马昭手下的贾充,指使成济当街杀了曹髦,司马昭虽然假装此事与自己无关,却无法逃脱世人的眼睛。

  《三国志》却在如此重要的历史事件上惜字如金,只用了“五月己丑,高贵乡公卒,年二十”这句话,就一笔带过了。这种简洁本也是陈寿的写作风格,但他也不得不如此。陈寿曾经是蜀汉大臣,蜀汉灭亡后仕于西晋,专心撰写史书。写《三国志》时,正是司马家的人做皇帝,陈寿只能有所避讳。但是,陈寿又是严肃的史学家,“不隐恶”是历代史官的基本操守。因此,陈寿就采取了巧妙的春秋笔法,直接把曹髦死后郭太后下旨的内容全盘放在《三国志》里,其中黑白善恶,便十分明晰了:

  吾以不德,遭家不造,昔援立东海王子髦,以为明帝嗣,见其好书疏文章,冀可成济,而情性暴戾,日月滋甚……此儿忿戾,所行益甚,举弩遥射吾宫,祝当令中吾项,箭亲堕吾前。事已觉露,直欲因际会举兵入西宫杀吾,出取大将军,呼侍中王沈、散骑常侍王业、尚书王经,出怀中黄素诏示之,言今日便当施行……此儿亦宜以民礼葬之,当令内外咸知此儿所行。又尚书王经,凶逆无状,其收经及家属皆诣廷尉。

  郭太后这封诏书是在司马昭的威逼之下写就的,所以内容十分离谱,全文都在谴责曹髦的暴虐。把诏书内容放在这里,简直就是对司马昭的“高级黑”,看似在赞扬司马昭,其实通过对比叙述,已经把司马昭的虚伪、奸诈呈现得淋漓尽致了。

  草蛇灰线指向终局

  在记录曹髦之死时,陈寿还专门点了侍中王沈、散骑常侍王业、尚书王经三人的名字,似是有意展现这一重大历史变局中不同臣子的形象。这三人原本都是曹髦身边的亲信,但在危急时刻,只有王经誓死捍卫曹髦,而王沈、王业为了保命,便把曹髦准备发兵反抗的想法报告给司马昭,成为曹髦抗争失败的重要因素。而《晋书》中,也出现了王沈、王业和王经三人的名字,前两人的告密者形象已经在历史上定格。

  后来司马昭为了安抚人心,就将成济灭族。而贾充是司马昭最信任的人之一,自然不能抛弃。随着司马炎篡位,建立晋朝,贾充也成了世家大族。但也正是贾充的女儿贾南风,后来成为“白痴皇帝”晋惠帝司马衷的皇后,祸乱朝政,酿成了八王之乱,最终毁掉了晋朝。不能不说,成就司马家的人,最终也是毁灭司马家的源头之一。

  从历史影响上看,在强调忠孝的古代社会里,弑君者自然只能勉强在“孝”上做文章,这也导致晋朝在意识形态上无法以忠义束缚臣民的行为,为后来十六国乱世埋下了种子。

  (摘自12月2日《北京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