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适(前排右5)与徐悲鸿(前排右4)等人合影
住了五载的罗尔纲
提到胡家的住客,让人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罗尔纲。罗尔纲之所以住进胡家,一方面是因他从中国公学毕业,立志研究历史,一时却无理想之机构;另一方面是因胡适需要助手整理父亲胡传的遗稿。于是,两全其美,皆大欢喜。就这样,罗尔纲于1930年6月搬进了位于沪西极司菲尔路49号甲的胡家。1930年11月28日,罗尔纲随胡适一家迁居北平。这次,胡适租的房子在地安门内米粮库四号。罗尔纲回忆:
米粮库四号是一座宽绰的大洋楼。洋楼前是一座很大的庭院,有树木,有花圃,有散步的广场……大厅北面有一间房,作为我的工作室和寝室。这间房西面开一门通后院,我工作疲倦时,常出后院走上小丘,登临眺望。
《师门五年记》中,罗尔纲为读者提供了这样两处细节:
我在上海多年都是穿一条卫生裤。随适之师到了北平,这条卫生裤怎能抵得住北方冬寒。她(江冬秀,引者注)立刻给我缝了一条厚棉裤。我到北平只穿在上海多年穿的外衣,她把适之师穿的皮衣给我穿。
1931年9月,罗尔纲准备回家探亲。辞行之前,他给胡适写了一封长达15页的信,字里行间渗透着孺慕之情。胡适在回信中表示:
你若肯留在我家中我十分欢迎。但我不能不向你提出几个条件:一、你不可再向你家中取钱来供你费用。二、我每月送你40元零用,你不可再辞。三、你何时能来,我寄100元给你作旅费,你不可辞。如此数不敷,望你实告我。
罗尔纲住在胡家前后有五年之久,衣食住行,样样不愁。而且,胡适对罗尔纲的身体尤其关心。年轻时候的罗尔纲体弱多病,1929年以后,虽然身体已经有点康复的样子,但心头始终笼罩着“死亡的阴影”。胡适洞察了罗尔纲的心病,便以出版家张元济为例进行开导:“一个人要有生命的信心,千万莫要存着怕死的念头。怕死的人常常不免短命,有生命自信的人,精神才会康健的。”罗尔纲很有触动,渐渐摆脱了死亡对自己的威慑。
当时的罗尔纲认为自己不过是一个抄写人员,“地位十分低微”。胡家客厅“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既敏感又褊狭”的罗尔纲不免自卑。但胡适总能顾及罗尔纲的感受。据罗尔纲记述:
每逢我遇到他的客人时,他把我介绍后,随口便把我夸奖一两句,使客人不致太忽略这个无名无位的青年人,我也不至于太自惭渺小……适之师爱护一个青年人的自尊心,不让他发生变态的心理,竟体贴到了这个地步,叫我一想起就感激到流起热泪来。
徐志摩:“我只靠旁着你”
徐志摩在致胡适的信中说:
上海生活于我实在是太不相宜,我觉得骨头都懒酥了,再下去真有些不堪设想。因此,我自己为救己,的确想往北方跑,多少可以认真做些事,至于朋友和地方的好处是不消说的,我回来后无时不在念中。我如果去,自然先得住朋友家,你家也极好,先谢。
从中可知,徐志摩从上海往北京跑,一个重要原因是想从“苟安贪懒”变为“认真做事”。恰好,胡适为他介绍了北大的教职。徐志摩与胡适早有交情,而且深厚。到了北京,住在胡家,是在情理之中。徐志摩抵平当日,胡适亲到车站等候。很快,在致陆小曼的信中,徐志摩告诉她:
胡家一切都替我备好,被窝等等一应俱全。我的两件丝绵袍子一破一烧,胡太太都已替我缝好。
徐志摩初来乍到,便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当时,徐志摩住在楼上一间大房,“后面是祖望的房,再过去是澡堂;房间里的汽炉,舒适得很”。徐志摩写道:
适之家地方倒是很好,楼上楼下,并皆明敞。我想我应得可以定心做做工。
胡家里里外外考虑周全。如,遇上徐志摩受凉、咳嗽,江冬秀为他备了梨子,又做金银花、贝母等药给他吃。彼时,因为陆小曼不愿离开上海,徐志摩只得频繁奔波京沪两地。同时,陆小曼花销厉害,造成徐志摩时常“拮据”。一旦捉襟见肘,徐志摩便要麻烦或求助胡适。
徐志摩去世后,胡适与徐志摩的亲朋好友还拟举办徐志摩纪念奖金和分工编辑徐氏的集子。胡适曾手拟《徐志摩纪念文学奖募集办法》及《陆小曼给养办法》等文件。徐志摩生前曾对胡适说:
在北京朋友里,我只靠旁着你,你不要抛弃我,无论在什么时候,你能允许吗?
徐悲鸿在胡宅“疗伤”
胡家的住客里,还有一位必须提及,这个人便是著名画家徐悲鸿。石原皋作为胡适的亲戚、胡家的常客,证明徐悲鸿也曾蹭住胡家:
他遭婚变,1932年2月12日来到北京,住在胡适家中……徐独居一室,没有人打扰地,终日画画,藉抒愁思。他的画以鸡、马等为最多,满壁满地都是他的画。大约住了四、五个月(据胡适说,只有一个多月),他的创痕稍消,精神重振,方告南旋。
徐悲鸿自己也有提及,在写给舒新城的信中,他说“弟此时居适之家,志摩当日故居,实深感伤”。徐悲鸿在胡家住的房,正是徐志摩当初住的那间。而徐悲鸿与徐志摩是艺术上的“辩友”(著名的“二徐之争”)。
日后,徐悲鸿又借胡适家中豢养的“狮子猫”作画缅怀徐志摩,并题跋“甲戌仲冬,怀亡友志摩之友,忆摹其容,不识其在龙钟或婆娑之态,视昔奚若也”。徐悲鸿将画寄给胡适,并请胡适在画上题诗。1935年12月4日,胡适在画上题了诗和跋:
狮子蜷伏在我的背后,软绵绵的他总不肯走。我正要推他下去,忽然想起了死去的朋友。一只手拍着打呼的猫,两点眼泪湿了衣袖;“狮子,你好好的睡罢……你也失掉了一个好朋友。”狮子(猫)是志摩住我家时最爱的猫,志摩死后,悲鸿在我家住了一个多月,也喜欢狮子(猫)。去年悲鸿从南京寄(来)此画,要我把廿年写的小诗钞在这里。
画后的故事,证明胡适、徐悲鸿与徐志摩三人之间有着至纯至深的感情。 (摘自10月21日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