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承鲁:只向真理低头

作家文摘 2022年12月27日 ·李晨阳·

新婚伉俪邹承鲁、李林(前排)与李四光夫妇合影

  1949年8月25日,在英国一座花园般的海滨小城,举行了一场简单却注定不平凡的婚礼。科学家李四光携夫人许淑彬出席了这场婚礼。新娘是他们的独生爱女李林;新郎邹承鲁此刻还名不见经传。沉浸在甜蜜气氛中的主宾大概都没料到,31年后,这对璧人将双双当选中国科学院院士,成就“一门三院士”的佳话。

  意气飞扬少年郎

  邹承鲁从小天资颖悟,高中毕业后,他放弃了离家近、物质条件更好的中央大学,西迁昆明,考取西南联大。

  他身量颀长、面容英俊,而且惊人的多才多艺:能吟诗、会作对,撰剧本、写小说,编墙报、演戏剧……他还热衷于参加讲演比赛,无论是中文讲演还是英文讲演,总拿第一名。作为化学系学生,他甚至还和两名文科生合办了一份墙报,在上面连载自己写的恋爱小说。这部“处女作”在校园里风靡一时。

  然而,邹承鲁在西南联大的最后一个学年,被战火打断了。邹承鲁从小就恨极了日本侵略者。他在沈阳读小学时,亲历了九一八事变;在武汉读初中时,又在日军的迫近下乘船逃难;在重庆读高中时,见证了频繁的狂轰滥炸;此刻就连偏安一隅的西南联大,也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

  邹承鲁投笔从戎加入青年远征军,在中国驻印军总部成了一名运输兵,驾驶大卡车冒着生命危险往返运送军用物资,为抗战贡献着自己的力量。时至今日,在云南师范大学校园里,还矗立着“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纪念碑”。碑石正面是冯友兰撰写的碑文,背面刻着抗战以来从军的834名联大学子姓名,邹承鲁的名字就在其中。

  风华正茂留学生

  从西南联大毕业一年多后,邹承鲁通过了重启的首届“庚子赔款”留英公费考试。

  邹承鲁到英国后,起先被分配到伯明翰大学一位诺贝尔化学奖得主门下,但邹承鲁更想钻研生物化学。好在有前辈学者王应睐的推荐,他成功转学至剑桥大学,师从著名生物化学家凯林教授。

  二战结束后的英国,科研经费也十分紧张,但凯林最擅长利用简陋的设备做出优秀的工作。一名美国学者来凯林实验室访问,介绍自己的实验室已经装备了世界上最先进的仪器,但一时不知道该开展什么工作。凯林对他说:“所有的先进仪器都可以用钱买到,但先进的科学思想用钱买不到。”

  这一幕深深触动了邹承鲁。后来他回到一穷二白的新中国,也从不因落后的条件而耽误工作,他知道如何利用一切可及的资源。

  在凯林的指导下,邹承鲁作为唯一作者在读博期间发表的第一篇学术论文,就登在国际顶级学术期刊《自然》上。

  剑桥大学的一场中国同学聚会中,邹承鲁和李林同台演唱了一首《松花江上》,由此开启了爱情篇章。

  教科书中的“邹氏公式”

  1951年6月,邹承鲁顺利拿到了剑桥大学的博士学位。此时他手里已经握有两封邀请信,一封是黄子卿教授请他到清华大学任教,一封是王应睐教授请他来中科院上海生理生化所任职。邹承鲁选择了后者。

  1958年,中科院把生物化学领域的研究从生理生化研究所分离出来,单独成立了由王应睐挂帅的生物化学研究所。“人工合成牛胰岛素”成了生化所向新中国成立10周年献礼的项目。

  邹承鲁接到的任务是解决人工合成的路线问题:天然胰岛素分子由A、B两条肽链通过两个二硫键连接组成,他们设计的实验是先把这两条链拆开,再寻找条件,把拆开的A链和B链重新组合为有活性的胰岛素。

  理论上,A链和B链在溶液中重组几乎是不可能得到天然胰岛素的。然而邹承鲁带队花了一年多时间,竟把A链和B链重组在一起得到天然胰岛素的产率,从0.7%提高到了远超预期的10%——这项成果使合成路线当即拍板确定。又经过漫长的6年,研究人员终于合成了具有全部生物活性的结晶牛胰岛素。把它注射进小白鼠体内,小白鼠表现出胰岛素过量特有的惊厥反应,跳了起来!

  人工合成牛胰岛素是一项世界级的原创性工作。但在那个年代,中国科学家的论文只能发表在国内期刊上,国外同行很难及时看到。1962年邹承鲁提出的“邹氏公式”“邹式作图法”也是如此——这项了不起的工作为后来兴起的蛋白质工程提供了必要手段,被收录进多国教科书中。

  偶尔会为爱而温柔

  1970年,邹承鲁调到位于北京市的中科院生物物理研究所。

  在后来成为李四光纪念馆的小院里,“一门三院士”终于团聚了。前半生,邹承鲁与这位大名鼎鼎的岳父总是刻意保持着距离。甚至有一次,他本来就要调回北京了,有人放出话来,说邹承鲁没什么本事,只能依靠老丈人。他一气之下放弃回京,就此和妻子分居了足足12年。

  邹承鲁一生聪慧傲气,但到女儿邹宗平嘴里,却成了个“笨老头”。据说他和李林这对院士伉俪,学术水平固然“没的说”,家务能力则有点“不好说”。因此常常被女儿数落:“你可真够笨的,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笨的人!”他听了,只是赧然一笑,过后逢人便讲:“我女儿说我笨呢!”

  2006年11月23日,邹承鲁溘然长逝。4年前,他按照李林的生前愿望,把她的骨灰葬在工作单位中科院物理所窗外的一棵松树下。4年后,他也效法爱妻,嘱咐把自己的骨灰分成两份,分别抛撒在他当年工作之余,从窗口眺望过的两棵树下——一棵是中科院上海生物化学所的香樟树,另一棵是中科院生物物理所的白皮松。

  邹承鲁曾说,比起金庸来,他更喜欢古龙的小说,因为古龙笔下的侠客更加爱憎分明,快意恩仇。这或许有点像他自己,一生只向真理低头,也偶尔会为爱而温柔。     (摘自12月15日《中国科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