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尹默先生(见图)1929年7月出任河北省教育厅厅长,就职当日接受记者采访时说,他的用人之道“采取泾渭不分,兼容并蓄的人才主义”。他接着给记者举例说,他的这个厅的官员,第一科科长是北大出身、留学欧洲的宗真南;第二科科长是直隶高师出身、留学日本的井守文;第三科科长是北师大出身、留学美国的李蒸……其他还有清华、南开、燕京、辅仁出身的,“人员的复杂性,是前无古人的”。这些人汇到一起以后,如何发挥呢?沈尹默又对记者说:《老子》中有“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的话,一个厅如同一个“车”,各科室是有形的“辐”,厅长就是“空虚的‘毂’”,所以应该“层层负责,各自为之,而主脑机关,把那关键,不亲细故”。这个答记者问发表于1929年7月27日《大公报》。
沈尹默容人的雅量,还有故事可以佐证。陈巨来著《安持人物琐忆》,里头有《记十狂人事》一文,在写白蕉的一节里,隐隐说白蕉“只他对沈尹默云云,似太对沈老过分一些”。陈巨来文章里没有详述如何“过分一些”,但沈尹默对白蕉则多有回护。
陈毅担任上海市长期间,沈尹默有一封给陈毅的信,开头说“廿三日大札诵悉”,可知是一封复函。可能陈毅听到了关于白蕉的事,有所问起,沈尹默这封信里谈及白蕉,“白蕉素有狂士之名,言辞未免激烈”,然后退一步解说:“然封建时代的知识分子类多如此,虽涉做作,无关品行。”接下来近取张元济、徐森玉和他自己为例:“文人之以病态为美,学者岂仅白、吴诸君哉?贤若张、徐诸公,庸懦如尹默者,孰能其免之?”白指白蕉,吴应该指吴湖帆,张、徐诸公指张元济、徐森玉。这也是以退为进来替白蕉作辩说。接下来就正面说白蕉的长处:
白君自以魏晋为中国书法之最,眼界既高,禀赋亦足以负之,下笔如有神助,恍若右军再生,故能睥睨一切。近之书法名者,鲜能与之并肩,手眼俱不能及。
他学书也是这样的气度。沈尹默多次说过自己年轻时书法受陈独秀当头棒喝,当时陈独秀说沈尹默字“其俗在骨”。他自此而得悟。对后辈,沈尹默从不要他们必顺着他的字来写,这也是一种气度。张充和女士也跟他学书法,她在《从洗砚说起:纪念沈尹默师》一文里说:“尹师从不要人学他的字,但他的友好中不自觉受他影响的也大有其人。”徐树铮之子徐道邻,有一时就刻意学沈尹默先生字。沈尹默说:“我说道邻啊!你千万别学我字,如真要学呢,就找我的娘家去学。”张充和说:“老师啊!你的娘家家族可大呢,叫人一时如何学得了?”沈尹默大笑。(摘自5月7日《文汇报》 周维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