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悲伤留给电影》 陈德森口述 林敏怡笔录 上海三联书店2023年3月出版

徐克在片场

　　少年时代流连邵氏片场，不经意间成为成龙的第一位助理后，陈德森立志当上电影导演，自此，临时演员、场记、副导演、编剧、策划等每一个岗位都留下他的足迹，蛰伏十余年后方才坐上导演椅，2010年凭《十月围城》荣获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导演殊荣。五十载的光影生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为什么称徐克是做电影狂人？他狂在哪里？

　　让我跟大家举一个例。当日为了拍摄《铁甲无敌玛利亚》的杀青戏，我们找到一个停用很久的垃圾焚化炉作为拍摄场景。早在取景时，大部分工作人员已被焚化炉的异味弄得呕吐不已，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每天下班带着奇臭无比的身躯回家，我母亲不让我进屋，坚持要我暂住酒店。

　　剧组要连续在这个地方工作十多天，其间几乎都没有回家，只是日以继夜又夜以继日地拍摄，每天只能在现场偷偷睡数小时，就算偶尔可以离开拍摄场地，也是有家归不得，只得到公司附近的小旅馆梳洗，情况一直维持到电影的结局拍摄完毕，我们期待着徐克宣布接下来大家可以休息一两天，但他竟然这样说：“辛苦大家，你们先回家梳洗一下，两小时后回到公司开始剪片！”

　　回到公司，他老人家已在。我打着呵欠走进剪片室，徐克便问我：“年轻人，扛不住？”他到底是一个正常人吗？

　　众所周知，徐克拍戏经常忘记放饭，即无论拍摄时间有多长，他都会忘了给工作人员吃饭的时间。有一次在一个渺无人烟的石矿场里拍摄，其间每天由大清早6时开始拍摄到日落西山。时值寒冬，而徐导到了中午又忘了放饭，每次跟他说到了吃饭时间，他都说拍罢这一个镜头才让大家吃饭，很奇怪的便是往往“这一个镜头”都是难度很高的镜头，等拍罢又是三小时之后的事，就这样，所有的工作人员每天只能在寒冬里啃着冷冰冰的盒饭。经常胃痛的我，为了应付不准时放饭的徐克，身上总是常备一个小面包以备不时之需。

　　终于，徐导演也领悟过饥饿难堪的一次。有一天，他一大早来到拍摄现场便对我说：“我忘记吃早餐。”到了快中午时分他叫着我：“今天早点放饭！”我用诧异的眼光看着他说：“老板，我今天没有叫制片买饭。”其实我早已叫大家自备午餐便食。

　　他问我：“为什么不买？”我的解释是：“老板，我也是替你省钱，工作人员那么多，一顿饭好几千块，另外每天为了拍完那个镜头都是很晚才放饭，盒饭放凉了便没有人愿意吃，工作人员都宁愿自备食物！”他的表情有点扭曲。我苦忍着不笑随即说：“在山下的公司车里我有一个面包，你想吃吗？”他连声说了五声“好”，证明他真的很饿。

　　当时的气温大约只有五度，我暗地里用对讲机命场务先把面包放在车外任由冷风吹，然后再命人下山去拿面包。这个一拿，来回也得要一个小时。与此同时我又安排每个工作组的同事分别静悄悄地去吃饭，我知道只要有一大群人在徐克面前走来走去，他便会感到现场是在继续运作没有停顿。

　　就在大家都在角落里吃着热腾腾的饭盒时，徐克的面包终于送到。他迫不及待地把面包往口里送，却发现面包硬得像石头，根本咬不动。他无奈地看着我，我装作思考了一下便提议用热水把面包泡软再吃。说到这里，机灵的徐克发现周遭的工作人员都在偷笑，他把我拉到一角问：“你们是否串通其他人在整我？”我语重心长地解释：“现场有许多部门，灯光、摄影组、场务及道具组都需体力活，不吃饭没力气，其实也影响工作进度……”我还没有把话说完，脸臭臭的徐大导已抢着说：“好了，好了，明天你说什么时候放饭便放饭吧！”

　　不过这几年徐克导演的身体也不如以前，可能因为当年捱坏了，已经没有“不放饭”的习惯。

　　其实八九十年代这种电影工作者的拼搏精神，也不止徐先生一人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