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英藏书

作家文摘 2023年06月06日

《苦茗闲话 续集》 陈茗屋著 上海书店出版社2023年3月出版

  陈茗屋先生以书法、篆刻闻名,但文章功底亦了得。他以娓娓道来的形式回顾以篆刻为中介的社会交往,讲述与多位大家的交游往事。

  

  以传统的篆刻批评标准来看,“宗英藏书”这枚印章(见上图)还算不上是篆刻作品,但是比起如今充斥宇内的离经叛道的“篆刻作品”,它却还算是接近篆刻作品的一枚印章。虽然,篆法章法刀法俱乏善可陈。

  “宗英”者,黄宗英女士;刻者“阿丹”,是我青少年时代纵横天下的电影一哥赵丹前辈。大约35年前,宗英前辈委我编拓印谱《赵丹遗印》,出示了这一颗充满情感的纪念品。

  说赵前辈年轻时,在海粟刘老师的美术学校学过画。后来在电影界大放异彩,无暇顾及,遂放弃绘画爱好。一直到“文革”被打倒,才又拾起画笔,以解寂寥。偶尔,也会刻个印章。这颗“宗英藏书”便是那个时代刻赠爱妻的。当宗英前辈把这颗印章交给我钤拓时,眼里闪着泪花,却满是爱意。

  赵丹前辈逝于1980年。上海作协的魏绍昌先生,是赵前辈夫妇的挚友,嗜印。他向赵夫人黄宗英提议制作《赵丹遗印》,并推荐我担当之。

  赵前辈遗下的印章虽有七八十颗之多,内中且有钱君匋、方去疾老师以及王个簃、方介堪先生和陆康、衍方兄的佳制,但多为无名辈荒芜气象。

  我从淮海中路赵宅把印章取来,洗净挑选,取佳者及尚可一观者,编拓成谱。那时,周璇前辈的息子周伟还住在赵家,因为很近,还骑车到寒舍兴致勃勃看我钤拓。不意后来和宗英前辈打起官司,成了轰动一时的新闻。

  这批印章中,有颗“赵”一字印(见下图),无款,石质极普通。宗英前辈说是赵丹自刻且非常喜欢的。我便在印侧刻了“丹翁自作,茗屋补记”,放在印谱的第一页。这方“宗英藏书”,原先我也打算附于谱后,但黄前辈不愿意,说谱中全是“遗”印,“我还活着呢”。尊重她的意见,没有入谱。

  “文革”前,赵丹、黄宗英前辈住在湖南路。我倒一次也未去过。“文革”中赵前辈被放出闲置,安排住入了淮海路上造反英雄陈阿大被逐出的房子。他在那里,每天画画度日。要我刻过“画疯子”的印,还画过一幅瓶梅图送我。他走了以后,白杨前辈题诗于上:莫道梅花喜气融,斑斑血染泣丹翁;神飞劲笔乘风去,空余唏嘘画幅中。

  《赵丹遗印》的序言是请黄宗英前辈撰写的。她是文坛圣手,文笔好,感情真——

  赵丹印,我是很熟悉的。赵丹遗印,我则还很陌生。这些图章,昔日散放在他的抽屉里、行囊中时,除了行家有兴欣赏几方名章外,就谁也不注意。赵丹每成一幅字画后,常常几天里琢磨来,琢磨去,审度该用哪一方图章,打在哪一角落的神情,还在眼前。或友人围着他笔酣墨饱印泥红,抖擞精神一气呵成,起印时自己叫一声好,这气势也栩然在目。究竟,究竟怎么出来个遗字?我久久地盯着那个遗字,仿佛过去并不认识它。遗,竟是走字与贵字组成。诚然乎?竟然乎?噫,憾然序此赵丹生前所用金石之谱,记其金石之志,不忘金石之言,不负金石之约。赵丹之妻黄宗英志。赵丹之子赵佐敬书。一九八一年十月十日赵丹逝世周年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