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戴泽的一生就像阿甘

作家文摘 2023年10月10日 ·戴 梦·

1946年,北平艺专和北平美术工作者协会同仁摄于北平艺专。一排右一戴泽,右三齐白石,右四徐悲鸿;

戴泽布面油画《农民小组会》(1950年)

  我是戴泽先生的长孙,1980年出生在中央美术学院宿舍,那年他58岁。直到爷爷96岁因病要到医院去长住,我们才算是分开。

  冥冥中的运气

  2005年以后,爷爷一般出差就会带上我,相当于一个小拐棍。在漫长的职业生涯中,他几乎不做展览,尤其是几乎不做个展。我有限记忆中只在纽约做过一次,然后在北京贵宾楼饭店,也是三四十张画这样一个小规模。他在北大红楼纪念馆的小展览,是我独立策划的第一个戴先生的展览。

  爷爷是1942年从抗战时期走过来的艺术家,到他前两天9月13号去世,整个这一代就画上句号了。徐悲鸿真正在中央大学带的学生,他可能是最后一位。爷爷一辈子,是个像阿甘一样的福星。首先能活过100岁,一定有大的福气,都叫人瑞。而且更神奇的是,很多人是靠自己的努力、靠自己的计划去让际遇变得更好、去规避了很多风险,爷爷不是。为什么我说他像阿甘?因为他很多人生是被动的,更多是因为某些冥冥中的运气。

  比如他在重庆上精益中学的时候,1939年到1940年左右,因为暑假回学校入学报到迟到,避开了学校的校舍坍塌事件。然后他一个没有接触过艺术、没有做过基础训练的考生,在没有计划的情况下考上了中央大学师范学院艺术系,而且考了第二名。他1946年毕业之后找工作,屡次三番碰壁。现在回看,如果被那几个工作中哪一个录取了,他就没有后面跟徐悲鸿到北京。

  1964年一纸调令,准备把爷爷调离中央美院。听我父辈回忆说他当时也很焦虑。结果就在调令宣布之前几天,“四清”工作队入驻,他的调离程序没人签字,所以暂停了……再后来就过去了。

  后来1978年,颐和园要修复一张华士胡博画的慈禧像,但是颐和园自己没有学术专业能力,就到中央美院去找人。结果爷爷从1978年开始跟颐和园产生了不解之缘。而他能够有修复的经验,也是因为1950年他去苏联留学,在苏联油画修复工厂参观过,并且在1953年徐悲鸿先生突然去世的时候,他主动站出来帮徐先生修复了《奚我后》,这张作品现在还在徐悲鸿纪念馆永远珍藏。在与颐和园的接触中,爷爷画了大量颐和园作品,到2022年他100岁时,我们在颐和园给他办了个人画展,影响很大。

  画给自己的艺术理想

  96岁之前,爷爷几乎不办展览,也没有出过一本像样的画册。因为他经历了这么多的人生跌宕,完全看开了,他并不觉得需要把他的作品展现给别人。但是从96岁开始,他亲眼看着我们把他的学术和他的社会影响力做得越来越大。

  2018年,是国家博物馆和中央美术学院的大展。到了第二年,湖南省博物院做了一个徐悲鸿、周令钊、戴泽三人大展。2020年3月份,我在他的授意下,和三联一起共同倡议给武汉做捐赠,做了义卖。爷爷领头,他作为顾问,捐了钱、捐了画,而且画非常有意义,是1973年他画的汉口码头。

  1950、1951年爷爷有机会到民主德国,看到了大量欧洲最好的艺术品原作,接触到古典主义、印象派,包括早期的现代主义跟表现主义,也吸收和消化了非常多的艺术元素和艺术理念。他回来后,除了在核心舞台上完成他的工作、教学任务,同时也画了非常多自己喜欢的画。他不想示人的那些画,是画给自己的艺术理想的。

  大概在他80多岁开始,我会跟他翻一翻画,看一看他的幻灯和照片,我就发现我认识中的爷爷不只是一个教书的老头、只会画花的一个画家,他有一条自己的暗线,一直没有停止去画自己心中的艺术。我们发现他个人那条线上涵盖了很多现在年轻人也会喜欢的元素,比如说小熊、豹子、花卉,包括一些人物用的颜色很当代,比如说芭比粉、蒂芬尼蓝,这都是他在1950年代画出来的。

  煤渣胡同的孩子王

  爷爷很少社交。他是一个比较洒脱平淡的人,只是不太愿意跟同僚去吃饭喝酒聊天。他是煤渣胡同特别有名的“孩子王”(美院宿舍在大雅宝胡同时期还有一个“孩子王”,就是黄永玉先生),一下班就领着全院小孩在那儿唱歌跳舞。

  他有时候会给小孩画像,他特别喜欢给人画像。爷爷在中央大学时期,他就给很多同学画像。比如,1945年左右中央大学一个叫林淑芬的同学,爷爷画了一张她的像。后来1946年大学毕业林淑芬同学毕业回家时,坐船在嘉陵江上船翻淹死了。这张画像成了她留存于世最后的影像。它在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美术馆以及重庆美术馆都曾展出。我们找不到林淑芬同学的家人,但她在爷爷的画里永远不老。

  爷爷发自内心地感谢身边所有的人。所有对他好、对他不好的人,他都感谢,他也不憎恨,他觉得这都是一种命运。

  (摘自9月25日《北京青年报》 吴菲采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