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莫高窟中的唐代壁画精品
耶鲁大学有“亨廷顿收集品”。亨廷顿是耶鲁大学的教师,研究气候与地理。他于1905年到新疆考察,和斯坦因雇了同一个向导,但他到丹丹乌里克的时候,正巧风沙把遗址埋起来了,只得到了少量小件的东西。亨廷顿收集品,一部分在耶鲁大学图书馆,一部分在耶鲁大学档案馆。我在手稿部和档案馆找到了亨廷顿的大量资料,包括贝利、恩默瑞克等于阗文专家调查其藏品的通信。
华尔纳是哈佛大学美术史老师,1923年至1924年,华尔纳第一次来到敦煌。他来得比较晚,藏经洞的宝藏所剩不多,他把主意打到了壁画上,用涂着黏合剂的麻布把壁画从墙上一块一块粘下来,再用药水把壁画从麻布上脱下来。他剥离了莫高窟第335、329、321、320等窟唐代壁画精品十余幅,连同第328窟的一尊彩绘供养菩萨塑像,掠回美国,入藏哈佛大学福格美术馆。
1925年,华尔纳第二次去敦煌,北大派了陈万里先生跟着他。华尔纳的翻译、燕京大学学生王近仁曾参与了华尔纳第一次敦煌探险。王近仁见华尔纳这次准备了大量化学药水和布料,就偷偷跑到燕京大学历史系主任洪业家里报告。洪业告诉了教育部,教育部通知了甘肃的地方官。华尔纳探险队的先头部队到敦煌后,早已得知消息的当地军民,不让探险队动壁画一分一毫。华尔纳没能进莫高窟,转头去了榆林窟。
波士顿美术馆收藏着一幅敦煌藏经洞出土宋开宝八年(975)观音像绢画,是端方旧藏(见图)。端方是清末大收藏家,曾任两江总督。这幅绢画上有端方幕僚王瓘题记“严金清寄自兰州”。王瓘是清末篆书大家。严金清是甘肃官员,将这幅绢画送给了端方。这幅绢画有两个时间节点,一是宋开宝八年供养的题记,这个时间接近藏经洞封藏的年代;二是王瓘在光绪三十三年(1907)元旦的题记,斯坦因是1907年3月到了敦煌,而这幅画在斯坦因之前落入端方手中。因为这两个时间节点,这幅画对于推估藏经洞原来的情况有重要意义。
敦煌吐鲁番文书
在普林斯顿大学葛斯德图书馆内有一批敦煌吐鲁番文书残片。普林斯顿收藏的这批文书大部分是张大千卖给罗寄梅,罗寄梅的太太又卖给普林斯顿大学的。罗寄梅曾任“中央日报”摄影部主任,20世纪40年代受常书鸿邀请,给莫高窟拍摄了大量照片。
张大千1941年5月到敦煌,临摹历代壁画,为莫高窟重新编号,并获得一批文物。过去我们以为张大千只有敦煌文书,后来在葛斯德图书馆里看到了几十件有张大千印章的吐鲁番文书,应当是张大千从文物商贩那里买来,后转卖给罗寄梅夫妇的。
普林斯顿大学收藏品里,有一部分是张大千在莫高窟北区发掘所得。他自己说是顺手捡的,实际上他做过发掘。莫高窟北区是僧众生活的僧房窟、修行的禅窟、仓储的廪窟、埋人的瘗窟。北区最北端的第464、465窟,有上下三层,其顶层在元代是个印回鹘文经典的印刷所,后来顶层坍塌,文书和木活字塌到了中层。张大千在敦煌两年多,虽然不是考古学家,但是不时去发掘点东西。这些汉语文书、回鹘语文书还有很多世俗文书上有张大千的印章,可肯定是张大千得来的。
于阗公主供养画像
弗利尔美术馆和赛克勒博物馆是联合体,共同组成美国国立亚洲艺术博物馆。弗利尔美术馆的张子宁接待了我,他给我看了民国甘肃官员许承尧旧藏的一件《大般涅槃经》。许承尧是安徽人。民国初年,安徽人张广建任甘肃督军,拉了一批安徽帮到甘肃当官,这些安徽籍官员手中多少收藏了一些敦煌写卷。许承尧也是张广建的手下,他辞官回安徽后,就把敦煌卷子全部出售了。
我去弗利尔美术馆,最重要的目的是调查叶昌炽旧藏绢画。叶昌炽是晚清著名金石学家,1902年至1906年任甘肃学政,巡行甘肃各府州县,但是他巡行范围不出嘉峪关,没到敦煌县(今敦煌市)。叶昌炽错过藏经洞,一是因为他巡行没到敦煌,另一个原因是敦煌县令汪宗翰给了他错误消息。汪宗翰说敦煌藏经洞里只有几百件,被道士分掉了,没多少东西了。其实这是王道士骗人的话,叶昌炽信了。
叶昌炽是学部派来的大官,甘肃的官员士绅竞相给他送礼。据《缘督庐日记》记载,1904年9月29日,敦煌县令汪宗翰送叶昌炽一幅宋代绢画,一部写经。绢画《水月观音像》有乾德六年(968)题记,是宋朝初年的,属于藏经洞晚期的文物。
同年10月13日,敦煌王宗海以同谱之谊送叶昌炽塞外土特产,又唐人写经两卷、画像一帧,皆莫高窟中物。叶昌炽收了书画,土特产退了回去。写经一件是《大般若经》一百零一卷,还有一件是《开益经》残经。画像上画了南无地藏菩萨、五道将军、道明和尚,下方有一个妇人拿着花,旁题“故大朝于阗金玉国天公主李氏供养”。这幅于阗公主供养的《地藏菩萨像》就是我寻找的目标。
叶昌炽晚年将收藏品出售,两幅绢画归浙江吴兴蒋汝藻的传书堂所有。1925年,蒋汝藻因实业亏损出售藏书,两幅敦煌绢画流入上海书肆主人金颂清处, 1930年被一日本人买走。买画的日本人是谁呢?是山中商会的人。《水月观音像》早在1953年就在美国的出版物中发表了,说明收藏于弗利尔美术馆,《地藏菩萨像》却一直没有踪迹。
在弗利尔美术馆我进了库房,先看到了《水月观音像》,整体保护得非常好,颜色非常鲜艳。然后看镶板另一处,《地藏菩萨像》果然也在入藏档案显示,前者是弗利尔美术馆1930年从纽约购入的,《地藏菩萨像》是1935年购入的。
据我考证,《地藏菩萨像》是藏经洞年代最晚的绢画。于阗国叫金玉国是公元 982年以后的事,这幅画是公主去世后画的,年代可能更晚。藏经洞于11世纪初封闭,这幅画当是年代最晚的画。 (摘自《文史知识》2023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