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杨一丹 李扬著《曹禺:雷雨涤旧世》,百花文艺出版社2024年1月出版)
相比于鲁迅和郭沫若,出生于1896年的郁达夫与曹禺的年龄和精神气质都更为接近,正如郁达夫所说:“人生从十八九到二十余,总是要经过一个浪漫的抒情时代的,当这时候,就是不会说话的哑鸟,尚且要放开喉咙来歌唱,何况乎感情丰富的人类呢?”彼时的曹禺正是这样,自小的生活环境积累起的忧郁气质和青年时代特有的“忧郁病”让他对郁达夫的文学创作情有独钟。曹禺的第一部小说《今宵酒醒何处》便是模仿郁达夫《沉沦》的感伤情调,兼具“少年维特”般的爱情苦闷和弱国子民的苦痛彷徨。
《今宵酒醒何处》讲述了一对年轻人夏震与梅璇的爱情故事,其中深深地寄予了曹禺本人对爱情的向往与惆怅……经由这部小说,“曹禺”这一笔名横空出世。
1926 年,曹禺与南开中学文学会的同学王希仁、姜希节等共同发起了一个新文学团体玄背社,创办了文学刊物《玄背》。该刊开始时作为天津《庸报》的副刊出版,《今宵酒醒何处》便发表于此。《玄背》甫一出刊,他们便写信给偶像郁达夫求教。这时的郁达夫正在广州教书、养病,同时也在支撑创造社刊物的出版工作。虽然郁达夫正值病中体弱、身心寂寥,但他很快回复了玄背社这群小青年写给自己的信, 对玄背社给予了诸多鼓励,称赞《玄背》“清新纯正”,并在他当时所编辑的《创造月刊》中对《玄背》加以“广而告之”:
《玄背》,本来是京津间几个纯正的青年,以自费出版的刊物,现在附在天津庸报社印行。每星期发行一次,也可以单定。
承玄背社诸君寄赠我许多份数,嘱我与他们交换广告,然而我以为广告可以不必,现在还是让我来说一说它的内容。
执笔者都还是没有在社会上做事的青年,所以说话很痛快,做文章亦没有想利用什么,或取得什么的野心。我劝大家可以拿来一读,看看这一种青年诚挚的态度。
(郁达夫《关于编辑、介绍以及私事等等》)
同时郁达夫还耐心细致地回复了玄背社的来信,在信中对当时的新文学文坛与创作风气进行了分析和批评。在《我的态度气量和年纪》一文中,鲁迅说,若以“籍贯,家族,年纪,来作奚落的材料”,“于是‘论战’便变成‘态度战’,‘气量战’,‘年龄战’了”。这也正是郁达夫所担忧和提醒青年一辈的。在他给玄背社的回信中,特别提出刊物中的批评要就事而言、言语有度,“对于不甚重要的个人私事,或与己辈虽有歧异而志趣相同的同志,断不可痛诋恶骂,致染中国‘文人相轻’的恶习。”
玄背社诸君:
……
现在上海北京,有许多同《玄背》一样的小刊物出世,它们的同人,都是新进的很有勇气的作者。可是有一点,却是容易使人家感到不快的,就是这一种刊物的通病,和狂犬似的没有理由的乱骂。
我们的朋友成仿吾也喜欢骂人,可是他骂的时候,态度却很是光明磊落,而对于所骂的事实、言语也有分寸。第一,他骂的时候,动机是在望被骂者的改善,并非在尖酸刻薄的挖苦,或故意在破坏这被骂者的名誉。第二,他骂的,都是关于艺术或思想的根本大问题,绝不是在报睚眦之仇,或寻一时之快。
你们的小刊物上,也有几处骂人的地方,我觉得态度都和仿吾的骂人一样,是光明磊落,不失分寸的,这一点就是在头上说过,《玄背》使我感到清新的一个最大原因。以后我还希望你们能够持续这一种正大的态度,对倒车对恶势力,应该加以十足的攻击,而对于不甚重要的个人私事,或与己辈虽有歧异而志趣相同的同志,断不可痛诋恶骂,致染中国“文人相轻”的恶习。……总之我希望你们同志诸君,此后也能够不屈不挠地奋斗,能够继续作一步打倒恶势力,阻止开倒车的功夫。
达夫寄自广州
一九二六年十一月十五日夜
虽然曹禺一生未能得见郁达夫,但郁达夫的创作风格,宽和敦厚的传统士人精神,以及超越政治、道德之上的独特审美追求都深深影响了曹禺的人格和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