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华亭与第一任妻子杨凤岐合照

　　1939年5月，叛国投敌的汪精卫一伙来到上海。为建立“傀儡政权”扫清舆论上的障碍，展开了一系列对抗日报刊的破坏活动。活动主要由时称“76号”的沪西极司菲尔路76号（今万航渡路435号）的丁默邨、李士群策划。他们先后暗杀了大光通讯社社长邵虚白，《大美晚报》的朱惺公、张似旭和程振章。《申报》记者金华亭是他们杀害的第五名报人。

　　金华亭（1901-1941），浙江建德人，虽出身贫寒，但勤奋好学。1925年从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毕业后，在上海远东通讯社任记者。翌年，在《申报》采访部主任康通一的推介下进入该报担任外勤记者，成为该部第一位专任职员。1930年，金华亭调回上海，担任《申报》本埠新闻采访部主任，直至1937年“八一三”抗战爆发。

　　上了“76号”黑名单

　　1937年11月，中华民国国民政府发表自上海撤退之声明，后《申报》因拒绝敌方检查，忍痛停业，迁香港继续出版，金华亭奉派赴港襄助。1938年4月，金华亭又到武汉协助马群超办理《申报》汉口版的发行工作。同年10月10日，《申报》在上海租界复刊，金华亭重回上海工作，在担任该报外勤记者的同时，还兼任国民党中宣部驻上海特派员一职。

　　当时，国民政府遴选候补中央执行委员郑亦同负责上海的宣传工作，以华东宣传专员名义主持。但郑亦同因故未能到任，改由《中美日报》创办人吴任沧暂代，吴任沧当时有两位得力助手，一为邓友德，一为金华亭。金华亭主要负责办理上海各报的督导联络事宜。

　　及至汪精卫、周佛海叛党卖国、出演傀儡时，上海报纸分裂为两大阵营，一是宣传抗日，一是投靠敌伪。金华亭不受利诱，不惧威胁，为国效劳，为同业争荣，因此遭遇极司菲尔路76号伪特工机关的嫉视。丁默邨、马啸天等几人与金华亭均为旧识，几次上门警告，要他改变作风，但金华亭仍不忘初衷，坚守岗位，申讨敌奸，口诛笔伐，令汪逆暗生杀机。在敌伪公布的83人黑名单中，金华亭的名字赫然在目。

　　从此，金华亭的行动被敌伪监视。他先是几度搬家躲避特务视线，后来，他让妻子带着孩子居住，自己则匿居在环龙路（今南昌路）一家俄国人的公寓里。当时有电话打来，一律由仆人接听，非说明“叫张三爷听电话”，金华亭一概不接。但此后，租界势力日益薄弱，敌伪气焰日益嚣张，金华亭便搬入报馆居住，以电话与各方联络。

　　平明通讯社社长张寄涯曾回忆称，金华亭常常采用舞场作为会商事情的地点。张寄涯在佩服金华亭胆大勇敢的同时，也时常忠告他“总得要细心一点才好”。出事前两星期的一个晚上，张寄涯与金华亭同到大华舞场，不一会儿，金华亭便被舞场小郎请去经理室接电话，一去就是一小时。张寄涯正感恐慌之际，又有人请他去接电话。电话是金华亭打来的，说经理室的人告诉他，外面伏有两名特务，正等着下手呢！因此他从后门溜逃了，此刻已回到报馆，并让张寄涯从后门脱身。此后，金华亭再未走出报馆。

　　1941年2月2日下午，金华亭接到一通神秘电话，便匆匆出了报馆，自此再也没有回来。2月3日凌晨4时30分，大华舞场旁的南方汽车行突然传来一阵枪声。一位中年男子倒在血泊之中，其头部中三弹、胸部中一弹，均为要害部位，当法租界捕房巡警闻讯赶来时，男子已气绝身亡，凶手逃之夭夭。经查，倒毙之人正是金华亭。

　　被刺之前

　　金华亭死于76号特务之手应当确定无疑，但在新闻记者朱惺公、张似旭、程振章等人先后遇刺后，金华亭极少外出。出事前一天下午究竟是谁打来的电话？走出报馆后他去了哪里？为什么又在凌晨出现在大华舞场附近？这些谜团从1941年2月6日《社会日报》中鹤唳的《金华亭遇害之前》，同年2月12日《中央日报》中《金华亭被刺记》，1945年7月11日和14日《正报》中世强的《春冰虎尾忆当年》等文中或许能够看到端倪。

　　1941年2月2日傍晚，金华亭在报馆中接到朱作同的电话后走出报馆，先是到朱家晚宴。餐后，朱作同又邀金华亭到某舞场跳舞，金华亭初不允，但在朱作同的坚持邀约之下情不可却，只好偕往。当时除金、朱二人外，还有舞女尤素贞同往。至某舞场后，朱作同借故“侍者招待不周”拂袖而去，转至大华舞场。大华舞场规定凡入场者一律搜身检查，尤素贞因拒绝脱掉大衣而未得入场。进场不久，朱作同即托辞先行，并嘱金华亭稍候。但至舞场打烊，朱作同也没有返回。凌晨4时许，夜阑人静，金华亭随人群走出舞场，来到南洋汽车公司，拟雇汽车返家，适该公司全部汽车均已外出，金华亭即在附近候车。至4时30分，突有两名暴徒自后向金华亭连开七枪，乃酿成惨案。

　　据大华舞场保安称，两名暴徒于两小时前即在舞场门前徘徊，询其何为，答系保镖，主人在内跳舞，特来保护。保安遂未再诘问。金华亭离开舞场时杂于人群之中，暴徒未见，仍在门首守候，待场内客人出尽，暴徒未能发现目标即入场寻觅，旋即复出，行至南方汽车公司门前见到金华亭，即行刺杀。

　　“我们为金先生报仇了！”

　　金华亭遇刺后，他的《申报》好友、素有“劳莱哈台式搭档”（劳莱和哈台，美国长期搭档演出滑稽片的两位演员）之称的吴中一私下里做过周密调查。经查，朱作同为《华美晚报》老板，曾是金华亭的朋友，二人时常一起跳舞。但朱作同曾一度被76号逮捕，旋即释放，金华亭对朱作同产生怀疑，颇具戒心，朱作同有电话来，金华亭每次都让太太代接，并且回说不在家。至于2月2日下午朱作同在电话中说了什么才让金放下戒心，则成为一个永远的谜。

　　之后更是查明，朱作同确与敌伪76号多有来往，媒介人就是舞女尤素贞。尤素贞与朱作同一向过从甚密，而尤素贞与汉奸某甲姘居，并介绍朱作同与某甲相识。此次行动即由某甲策划，朱作同、尤素贞和两名暴徒实施。晚宴后，朱作同还坚邀已被敌伪列入黑名单的吴中一、冯有真同往舞场，意在一网打尽，因吴中一与冯有真均已睡下未能得逞。暴徒两小时前即已守候大华舞场门前，显然，朱作同等早已谋划妥当。

　　据金华亭的女儿回忆称：

　　（事后）朱作同拿了奖金，买了轿车，讨了小老婆。不久，他带小老婆出门，上轿车时，被人一枪打穿脑袋。这是中统特地派人干的，还到我家来报过信：“金夫人，我们为金先生报仇了！”

　　死后哀荣

　　1941年2月4日，蒋介石电唁金华亭家属：

　　上海申报馆转金华亭先生家属礼鉴，惊闻华亭先生为奸徒狙击，竟尔捐躯，无任悼惜！正气长存，国魂不死，奸伪纵能奸我正士，不能消灭我舆论界为国奋斗之精神。四亿同仇，必更因哀愤而振起。谨电驰唁，唯望节哀。蒋中正。支。

　　国民党中宣部部长王世杰，副部长潘公展、董显光也电慰金华亭之家属，并呈请中央从优抚恤烈士。国民政府特致送遗属抚恤金两万元。

　　同年2月5日下午3时，社会各界在上海殡仪馆为金华亭举行大殓仪式。

　　1941年2月4日，《新华日报》发表短评称：

　　（金华亭）为反抗敌伪而死，为求民族自由而死，无疑是光荣的！……新闻工作者本着求民族自由的忠心，具有大无畏的精神，何惧斧钺交加？

　　（摘自《上海滩》2024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