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在屋顶

作家文摘 2024年12月31日 ·朱谱清·

  有很多雪存在于文学中,每每翻阅那些久远的文字,画面和当时的情境如在眼前。“孤独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雪如果有性格有灵魂的话,大抵是卓尔不群的,也是孤独的。

  雪也落在平凡人的脚下,落在现实的屋顶。

  一场大雪到来,除了某一刻感到短暂的喜悦,人们接下来将会面临诸多的现实忧愁:

  明天去不去上班?打车上班的话,是不是拼车?打不到车,怎么办?需要考勤打卡,迟到怎么办?这个鬼天气,要买几天的菜?孩子接送怎么办?

  到达单位后,将会接到一叠红头文件,如:关于应对大雪天气的预警通知、关于取消节假日休息的通知……还有值班表、扫雪除冰安排表、安全检查责任表等一系列表格。

  你必须从无边无际的遐想中回过神来,回到庸常琐碎的生活中。此时,诗意的雪从脑海中消失。

  有一年,上班时参加某个会议,忘了将手机调成静音。接通电话后,一个女人的大嗓门,像一个大雪球砸向会议室寂静的天花板:“哎呀小朱,不好了,你家的水管爆了,水哗哗地从五楼往下灌……”我赶忙慌张挂了电话,有些尴尬地退出那个房间。

  小区是老旧小区,30年前建造的,那时的商品房开发还没有呈现铺天盖地之势,住宅楼都简单朴素,无论从建筑外观到内部结构。水管、水表大都暴露在外,也没有分户。每遇冬天下大雪,必然会几天供不上自来水,即使住户们提前做好物理防护,给水管穿上各种防寒衣物,也还是难免冻裂。积雪以后,也必须尽快扫出一条道路,否则出门上班上学的人就容易滑倒摔伤。由此,那些雪白的精灵,瞬间就变成了脏兮兮的、散漫流淌的污渍,不再有什么美感可言。

  冬天水管爆了,就如同刘震云小说中的“小林家的豆腐馊了”一样,让人感到无可奈何。我无法解决这样的技术性难题,只好打电话给爱人。爱人开始求助小广告,辗转打电话找来维修工。焦急中等了好久,师傅才提着工具箱匆匆到达。他说这个鬼天气,到处都是要修水管的,手都冻僵了。他和爱人爬到六楼屋顶,鼓捣了大半天。我反复叮嘱:站稳抓牢,注意安全。

  后来我想,在城市屋顶看雪,会是什么感受呢?事实上,我并不敢爬上那么高的屋顶,所以没有什么独特的体验。

  某日回家途中,一辆带拖斗的微型货车停在路边,借着雪地里的白光,我看清了货车侧面的广告:专修房屋屋顶漏水。货车敞开的车斗上,一口用于修补漏水屋顶的大锅,装着黑乎乎的沥青。货车外侧,一个女人正在露天生火做饭。人行道上,头发凌乱的孩子蹦蹦跳跳,像一朵不知忧愁的小雪花。快进来!缩在帐篷里的男人冲着孩子喊。喊了几声,孩子并不肯回来。啪!啪!两记巴掌声响之后,孩子哇地哭了,哭声在我身后尖厉地刺向天空,又迅疾消散了。

  有人说,生活停止的地方,文学出现了。可是每每,我只是感到文学很无力。

  多数时候,我还是觉得雪只属于古人,现代的坚硬的物质,破坏了雪柔软的灵魂。古人的雪穿越几千年,落到现实坚硬的屋顶,是否还能葆有诗意?没有人与我探讨这个问题。或许,每个小时候看雪觉得新奇的人,已经都不再是同一个人了。    (摘自《散文》2024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