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王朝的国库位于首都长安皇城之内,它由朝廷独立管理全国财赋税收的太府寺负责,高高的宫墙隔离了人们的视野,进出鱼符公验审核非常严格,唐诗描写的“左藏院山水池”遮挡了大门内的密阵布局。
在唐朝政府管理制度中,太府寺统辖下的左藏库掌管全国赋税收入的钱币、布帛、绢等,即号称“正库之物”。而右藏库则负责接收全国地方州县给中央的常年贡品与邦国宝货。左藏库的地位更为显要,管理左藏库的官员职级虽在七品至九品之间,但“天下财赋”尽在手中,皇帝若想支取帑藏开销,也要走专门手续另从宫城大盈库提取。
国库丰盈亏损显现着一个国家的兴盛衰败。唐承隋制,储备未尽,大乱之后对仓廪、库藏格外重视,积极推进国库管理制度的法律化,留下了一系列针对府库犯罪惩罚的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条文。
唐代经过近百年的连续积累,到了唐玄宗登上皇位坐了四十年的龙椅后,“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海内殷富,河西与陇右遍地良田,南方经济得到进一步开发,山东青齐地区米价降到了历史新低,道路两旁列酒肆招待行人,旅店有驿驴,行走千里不需担心安全,因而被称为“开元盛世”。
开元盛世正当唐玄宗中年,他励精图治,整顿国库,首先削减甚至剥夺一些食封贵族的待遇,给中央财政减轻负担。又任命官吏遍查逃漏户口,使朝廷掌握的纳税户数三年内增加了八十多万,每年入库钱增加数百万缗。尤其在朝廷花钱问题上采取“量入为出”原则,政策上遏制了许多官员额外加征税赋。同时各地上交的租调丝米换成钱帛,府库、国库的春綵绫绢源源纳入。
在开元十八至廿九年间(730-741),朝廷屡次改进漕运“节级转运”之法,将江南、河北、山东诸州物资大规模集中到关中。天宝二载(743),长安令韦坚在长乐坡引渠凿潭举办了盛大的挽舟“博览会”。众多竖着郡名的船只一艘艘依序通过,整整一天,蔚为壮观,轰动了长安城,天子大悦,赐名“广运潭”。这是历史上第一次漕运转输物资进入国库的盛况,史家毫不夸张地记录下来了。
然而,封建王朝一有积蓄,就开始骄奢无度。唐玄宗赏赐后宫无度,但是国库管理严格,臣僚为了阿谀奉承,就骗他用岁贡额外钱百亿万储存内库,似乎不出国家经费就可任性挥霍。天宝八载(749),距离社会大动乱不远的年份,年近七旬的“太平天子”唐玄宗决定带领朝臣一同去参观“天下财赋归左藏”的国库。
文武百官们进入库房后,被眼前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和绫罗绸缎惊呆了。唐玄宗为了显示自己的大方豪爽,让大臣们更加服膺于自己创造的繁华盛世,下令直接从中取出一部分金帛按照等级赏赐群臣。早在几年前他就命百官观阅尚书省的天下岁贡物,得意洋洋地全都车载赏赐给宰相李林甫。这次他听信杨国忠汇报“帑藏充牣,古今罕俦”,当面赐他紫衣金鱼,兼权太府卿事。
国家富裕了,国库填满了,各级巧取豪夺的臣僚也多了起来。但玄宗认为眼下四海升平,财富堆积如山,还不算自己任意挥霍的“小金库”——大盈库与琼林库,守着如此巨额财富,还忧心什么?于是,“大开内府恣供给,玉缶金筐银簸箕”,在皇宫里任由受宠的杨氏家族消费,在边界上军费开销高达一千二百六十万石一年,而天宝年间每年的地税收入也才一千二百四十万石左右。旷日持久的南诏之战、吐蕃之战、突厥之战、契丹之战等边疆战争耗费了巨额金帛,奸臣献媚讨好隐瞒真相,屡屡上报大获全胜,粉饰太平。
天宝年间,内地的唐军只有八万人左右,而掌握在边防节度使手中的军队已经达到了四十九万之众,“内轻外重”的格局弱化了朝廷的控制。野心极大的安禄山发动了叛乱,玄宗“发左藏库缯帛大募兵”,可是掌管国库的宰相杨国忠却不愿打开库门,坚持“不可耗正库之物”,还派人去太原出售不用纳税的僧籍,以募集军费,趁机在短时间内得钱百万。天下莫不切齿,百官上表请诛杨国忠。
公元756年,叛军已经在潼关叫阵,朝堂里无人对策,玄宗一面虚张声势地要去亲征,一面带着杨贵妃匆忙逃离皇宫。杨国忠建议将国库付炬焚烧,不留给叛军,唐玄宗于心不忍。他们一撤离宫城,长安大量百姓就趁乱冲入宫禁,从左藏库中盗取金宝,国库左藏和大盈内库等大批库房都被民众焚烧。留下的官员将库藏钥匙交给进城后的安史叛军,叛军又把长安城王公宅邸和百姓舍屋“大索三日”搜刮了个底朝天。国库,这个盛世的财富标志,随着政治上的颠覆而崩塌了。
动乱之后,唐军终于收复了长安,但原来左藏库物资已经散尽不知所终,一代代新的天子又疯狂地搜刮失去的金帛钱物,并将左藏库合并入皇帝的大盈和琼林两库。朝廷国库变成了天子私库,这就更加激起了各路藩镇和各地府县的觊觎,直至黄巢“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摘自《大唐国库》,浙江古籍出版社2025年1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