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选自《长江文艺》2024年第10期)
这都是全国各地老兵们无偿捐赠给我们的。司机小刘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边,指着被灯光照得通明的玻璃柜解释说,对了,你看这颗空弹壳,是我打靶后没舍得扔,拿了回来,院长看到,就摆在了这儿。
上面的这几张照片,是我拍的我们部队的食堂、礼堂、训练场、图书馆,那张是我们全班战友合影,每每想到部队,我就来到这里,看看他们。因为改革,我的老部队番号没了,战友们又移防到北方去了,可老部队若在我心里,它就永远存在着,你说是不是。
说得好。
对了,你的这几本书是院长让我刚买的,还没来得及让你签名呢。你看,这是最新出的,我们行动快吧?
每每在熟人面前看到自己的书,我就不知所措。只能不停地说,不值得,惭愧。我不好意思地把目光望向远处。
好在这时小刘的电话响了,是熟悉的歌曲《送战友》铃声,他出去接电话了。我马上快步离开放我书的展柜,前面一张发黄的贴着塑料膜的准考证,吸引了我的目光。我没想到这是张一鸣的。因为准考证丢了,张一鸣才没进得了考场,它是在哪找到的?
怀着疑问,我花了一小时,仔细看完了这个虽然稚嫩但颇启发我的军旅博物馆,不但知道了我的前辈军人怎么想的,也看到了我的后辈是如何过的。一股强烈的冲动使我很想写下军史上没有的默默无闻的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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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老兵之家,我远远就看到张一鸣站在院子的一辆宝马前。一看到我,急步上来说,走,吃饭去,路不远,咱们走着去。
你们这空气真好,还有这山水,好美。边走边看,也是享受。
你这话我爱听。张一鸣开心地说,小有小的好。
我们俩真走在一起了,忽然不知说些什么。老战友见面,本应有很多话要说,总不能就这么冷场着,做为客人,我感觉自已不主动说话,好像对不住老战友的盛情接待,便问,你们这个老兵之家办得真好。
还好,我希望它将来能和我们这儿的山水一样,成为当地独特的名片。张一鸣极力装得淡然,但神情颇为自得,让我依稀看到了新兵时的她。那时,她就像一面旗帜,让我时时向她看齐。
你都博士了,又在军校当教授,是我们那批兵里,干得最好的,都成大校了,离将军一步之遥,一定要给我们多提宝贵意见,我毕竟在这个小山城里,看不到更广阔的世界。张一鸣谦虚地说着,竟打开手机,说,我要记下来。
别这么一本正经的。我让她收起手机,说,不过,我倒真有几条意见,说得对不对,仅供你参考。
快说,我听着呢。
第一, 总体我感觉资料有些偏老,也就是说现在的资料还较少。比如官兵爱看的书和杂志都过期好久了。《解放军生活》《解放军文艺》《解放军画报》新杂志,我收集后给你寄过来。
太棒了,谢谢,不愧是老战友。张一鸣说着,搂了一下我的肩,我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一下,她马上说对不起,我忘乎所以了。
我脸红了,说,瞧你说的。对了,第二条,要跟咱现在的部队挂钩,要有新时代的气息。比如,士兵讲故事里,可以开个栏目,就是讲讲勋表中哪一枚对自己意义非凡的故事。
勋表?她睁大了眼睛,刚才还稍息着的一双大长腿立即收了起来,人瞬间站得笔直。
就是现在我们军上衣前佩戴的勋表,上面记录着官兵获得的荣誉、执行重大任务、平时表现、兵龄、任职情况。
呀,这个好,这个好,得加上。还是大校站位高。
我一怔,勉强笑笑,看你说的。对了,我家里还有多余的军用物件,你不知道现在军装除了春、夏军装,还有礼服、迷彩服、体能服、作业服,样式种类既齐全又舒适,还有我们收到了一些普通官兵写的稿件,发表够不上标准,扔了又舍不得,里面许多事,还是挺鲜活的,就存放在你们的博物馆吧。
妙妙妙,她兴奋地又拉起了我的手,不停地摇着。这次,我没再躲。
这个馆创意独特,是个体化的军旅博物馆。如果说军事博物馆是大江大河的话,你们这个军旅博物馆就是一条充满活力的小溪,春风化雨般地镌刻着普通官兵的人生之旅。我相信坚持下去,必定有不可限量的意义和价值,在社会上产生不可估量的价值。在我的采访文章里,我就此要专门写一章。
谢谢你认可,我就一个保姆,一个开寿衣店的退伍兵,是你给了我所做工作的高度的总结和认可。
我很想问她这么多年怎么过的,可一听她这话,再看她眼神,放弃了,又开始谈她的工作。她的眼神又亮了。
我发现除了与她谈工作,我好像再也找不到跟她共同的话题了。眼前明媚的湖光山色好像也随着落日暗淡了。看着她的背影。我没想到,离开部队多年,她的身姿还是那么挺拔,神态还是那么坚韧。
我知道她心里过不去的结,讲往事,势必要提到自己这么多年的经历,生怕她认为我在夸耀自己。讲现在,我知道她的事太少。不知谁说的,学会说话是能力,学会不说是智慧。停顿了一会儿,还是我开口,我说想起咱们在新兵连,吃白菜煮肉片,馒头就大头菜的日子真是难忘。你是队列的第一号,我永远以你为标杆。
张一鸣拾起一片发黄的银杏叶,笑道,我喜欢跟你干活,因为你干活不偷懒,抬石头时把绳子往自己那边挪。
交流总算轻松了,面前的风景好像瞬间也亮丽了。我一激动,握住了她的手,皮肤好粗糙,她好像觉察到什么,把手背到了身后。
那时我们宿舍前有一座山似的石堆,硬是女兵们利用晚上休息时间把它搬完了。星期天,我们到附近的村子给老百姓打扫院子、理发,老百姓纷纷表扬我们,这时我们才感觉自己像电影里那种真正的解放军,更多时,我们就是一群穿着军装的女孩子,爱吃好的,贪玩,向往营区以外的世界。
可是你很快就成了机关兵。张一鸣双手抱在胸前,望着远处的湖面。
新兵下连后,我们一起分到了食品厂做方便面,半年后我因为发表了几篇新闻稿,调到了基地政治部报道组。
我看着她脸上淡然的表情,小心地说,你还记着咱们到驻地中学参加文化补习班呀,要不是你,李湜湜根本参加不了那个班。她预选时,成绩差得太远。
是呀,她不是一直跟我关系不好吗,自从我让给教导员建议让她上补习班,她对我忽然好了,一会儿给我到小卖部买水果,买午餐肉,有时还给我拿包饼干,让我给她讲咱们每天复习的功课,她很自信,说,她爸爸说了,只要她成绩好,他会想办法让她参加考试的。
(选载之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