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唢呐王差点被人骂死。人家娶媳妇早就约了他,也说好了要在前一晚必须到场,因为第二天要赶早去迎亲,但到迎亲的这天,太阳都晒屁股了,也没见他的踪影,四处找也找不到他。这家人急得扯着嗓子骂唢呐王,连去请他的唢呐徒弟庆春也一起挨骂。
唢呐王的名气大得在十里八乡无人不知,但凡有红白喜事,他是绝对的座上宾。大家都觉得婚丧寿庆有唢呐王,才叫上档次。
这家人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正想让庆春替补,脸色苍白的唢呐王来了。一阵阵埋怨指责声扑面而来,唢呐王只是木着脸杵在那儿。
时辰到了,唢呐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股热流涌向了他的胸腔,涌向了他的胳膊和握着唢呐的指尖。倏然,“嘀啦——”高亢激越的长音瞬间响起,引得路人围观感慨,纷纷说起自己当年办喜事请的也是唢呐王。等到迎亲的队伍远去,人们才慢慢散了,而这天却是唢呐王最后一次接受他人的敬请。
接着再有人去请他,他却面无表情地拒绝了。这是为什么呢?没有人知道。有人猜测可能与他那天的迟到有关,因为以往他从来都是提前到场,那么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庆春问师父,唢呐王却什么也不说,只低着头喝闷酒,然后半躺在老式的木椅上打盹,或者坐在门槛上,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前方,沉默不语。过了许久,他便歪头睡着了,那支被搁置在身旁的唢呐显得格外地寂寞。但也有人在半夜看见他拿着唢呐,伫立在街头暗自垂泣,透过树梢朦胧的月光看去,他的脸上残留着未被风干的泪痕。
后来,大家发现,好久都没看到唢呐王唯一的女儿娟子。人们至今记得在二十年前的一个晚上,唢呐王来到了这里。当时,天上下着倾盆大雨,随身带的唢呐也被雨水浸泡得哑了声,怀里还抱着一个刚满周岁的孩子。幸运的是在躲雨的屋檐下,遇到了庆春的父亲,被好心收留暂住他家。
庆春去问师父,娟子呢?唢呐王呆怔了,说,死了。死了?庆春不相信,也没人相信。因为有人说,看见娟子偷偷跟一个来这里做生意的男人跑了,据说还是上了年纪的来路不明的男人。唉,自己的绝活没用在女儿婚礼上,这让唢呐王的脸往哪搁啊?他不被气得半死才怪呢,大家都跟着直叹气。
快过年了,人们看到穿着一身新衣服的唢呐王,坐在家门口的老式靠背椅子上。只见他目光来回地打量着古旧老街的一屋一瓦,打量着路边一家又一家杂货铺,小吃店……他一脸平静地与来来往往的人点着头打着招呼。
后来,他拿起身旁的唢呐吹了起来。吹的那个曲是落叶随风舞,如诉又如泣,就像是唢呐王在诉说着自己一生的伤心事。周围的人听得也是肝肠寸断。还有人坐在地上,一只手捣着地面,哽咽不止……唢呐声直到黄昏才戛然而止,然后他喃喃自语,流下两行苦涩的泪水。这时,四邻八舍突然闻到一股浓浓的焦臭味,原来是小炒店焖的猪脚烧干了水。厨师因为听唢呐痴迷而浑然不知,看到人们大呼小叫,才猛地清醒,急忙往锅里加水。而唢呐王却突然转过身,把唢呐往椅背上猛砸一下,唢呐就像久负雪重的柳枝,“咔嚓”一声断了,铜芯子掉在地上“叮当”作响,然后再无声息。接着唢呐王哆嗦着手,在脱了漆的八仙桌上烧了三炷香,“扑通”跪在地上,老泪纵横……从这以后,唢呐王忽然不见了,所有人都在打听他的下落,有人猜那天他砸唢呐是在赌气,女儿都跟人私奔了,还吹什么吹?还有人说,他去找娟子了。
渐渐地,人们围在一起,说的已不再是唢呐王的绝活了。一年的暮春,满树满坡山花烂漫,庆春让徒儿练习芦苇杆吸水,模仿鸟鸣。突然,他耳朵抖了一下,然后,他激动得满脸通红地跑着大声呼喊,我师父回来了——顿时,街坊邻里沸腾了。
人们拥向村口,放眼望去,只见走在最前面的腮帮满圆吹着唢呐的正是久别归来的唢呐王。在明亮的阳光下,欢快热烈的唢呐声在漫山遍野间跳跃,流淌。牵着缠满彩绸毛驴的是一脸甜蜜的女婿,而架子车上坐着的是幸福的娟子,怀里抱着的是白白胖胖的小可爱。
庆春惊喜地扑向唢呐王,说:“师父,您可回来了!”唢呐王深情地拍了拍庆春的背,然后满眼慈爱地看向小可爱,说自己有盼头了。阳光渐渐西斜,师徒相拥的身影在余晖中交织成一幅动人的画卷。 (原载2月14日《临川晚报》,原报责编:黄小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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