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舟》，作家出版社2024年5月出版）

　　“蛇，蛇……”他嘴里惊恐地惊叫。巴特却说：“别动，别动。”“哥，蛇……蛇……会咬人，会咬人！”

　　巴特冷静地说：“不会，不就是‘蛇盘兔子’嘛！长生天显灵啦！神灵在护佑咱们哩！”

　　黄河出了晋陕峡谷的禹门口，河面陡然变得开阔起来。在这广阔的古老河道上，一根承载着神秘生命的微不足道的椽子，悄然漂向西岸。深水无声，月朗星稀。隐约望得见黄河西岸的黄土高崖，和沿岸星星点点的人间灯火……经历了惊涛骇浪的较量和考验，弟兄俩顽强的生命迎来了梦幻般的安澜抚慰。

　　二

　　不知又过了多久，兄弟俩精疲力竭，竟然昏睡过去。等到他们醒来，却吃惊地发现自己躺在一户人家炕上，身上已经换了主人的干净衣衫。此时天已大亮，屋外阳光灿烂。屋里气氛祥和，土炕煨得滚烫。两个漂亮的年轻姑娘，正在笑眯眯地瞅着他们。巴特和布赫一阵紧张，这简直就像做梦一般。这家人住的地方是土墙草庵。房子孤零零地盖在一处被洪水阻隔的孤岛悬崖之巅。悬崖也就三五亩地，周围用黄土堆成垛口拦挡。院子里有一口水井，还有古槐一株奇松两棵枣树一片和观景遮阳的简陋凉亭一座。一进两开的七间草房，就盖在悬崖东侧，面东靠西。人坐在炕上透过窗户，看得见汹涌东去的黄河和正在升起的太阳。

　　“先喝口汤吧，相公哥哥。”圆脸蛋儿的姐姐说，温柔的语气中充满了怜悯。她白净的脸上，眉心有一颗诱人的红痣。说话时嫣然一笑，嘴角呈现一对迷人的酒窝儿。巴特急忙坐起身，双手接过汤碗。汤里煮了大枣枸杞和黄芪，这几味自产的汤料，是姐妹俩每日给父亲烧汤用的，口味格外醇厚甘甜。当他喝热汤的时候，圆脸儿的姐姐一直盯着他看。巴特紧张起来。“你也喝一碗吧，这位相公哥哥睡梦中老是咳嗽。”瓜子脸的妹妹说。她声音清脆，就像摇铃子一样动听。她说话时脸上呈现出笑意，大眼睛眯缝成月牙形。

　　布赫呆痴地去接热乎乎的汤碗，瞬间竟碰到了人家纤细的指尖。他的脸呼地红到了脖根底。他发现哥哥巴特正瞅自己，心跳就更加厉害。接下来他的眼睛，再也不敢看那秀美的脸庞。布赫迷迷糊糊喝干一碗热汤，也不知什么滋味。从小到大，除了亲爱的阿妈，布赫没有这么近距离瞅过任何一个女人。姑娘身上有一股奇特的味道，闻着叫人着迷。

　　“哎呀，你们这汤真甜！”巴特一口气竟然喝了两碗，顿时浑身发热冒汗，感觉舒坦多了。

　　“想喝，壶里还有呢。”圆脸的姐姐笑嘻嘻地说，“不过，你们还没用膳。”巴特听得一怔，心想这位姐姐不像是乡间村姑呀。他发现她们姐妹，衣着打扮和言行举止绝非等闲。

　　说话间，圆脸的姐姐端上一个黑漆盘子。每人两个白馍，一碗苞米面糊汤，一碟咸菜，几片鱼干，还有一碗凉拌的苦苣。饭菜看着简单，却是香溢满屋。巴特、布赫两天一夜没吃东西，早就饿得不行，随即大吃起来。哥俩吃相粗野，胜似风卷残云。姐妹二人在一旁看着，心中又是惊讶又是喜欢。心想如此英俊少年，何以落得这种地步？姑娘的心很细，她们姐妹平日在此独处，可谓世外桃源仙女一般。两人心灵之中，仍是一尘未染。如今看到两位英俊哥哥，甚是稀罕。话也不敢多问，心中好不犯疑。等到他们吃完了饭，又上来一碗热汤。巴特喝了一口，感觉醇香异常，忍不住连说好喝。布赫也喝了一口，同样连连喊香。布赫问：“这是什么汤呀，这么好喝？”

　　妹妹故意逗他说：“不能告诉你。”布赫更觉好奇，便又问姐姐。妹妹刚要制止，姐姐却笑着说：“这是我爹爹拿手的一道菜，我们段家祖传的清炖甲鱼汤。”巴特点头说：“嗯，果真不同一般。请问，如何称呼你们二位呢？”“奴家姓段，”圆脸的姐姐抿嘴一笑回答道，“家父段文海，如今是黄河一渔夫。本人名叫段霞，妹妹段颖。家母早已过世，如今一家三口人相依为命。”

　　妹妹段颖接过话茬说：“我们姐儿俩每日里织网做饭务菜种粮。请问你们二位尊姓大名？爹爹今早天不亮下河，遇到你们昏睡河畔，身边是一根粗椽，粗椽之上还盘着一条大白蛇、一只苍兔。遇见家父出现，那粗椽和蛇、兔，瞬间竟然消失不见……”

　　巴特与布赫听得，惊异地张口结舌。段霞至此不再说话。“对，好奇怪呀！”妹妹段颖又说，“听爹爹讲，那粗椽和蛇、兔，眼瞅着化作一团清气升空而起，低头再看时，你们二位相公已经苏醒过来。”

　　姐姐段霞接着说：“爹爹见你们又冷又饿，就请到我家更衣盥洗歇息，叮嘱我们姐妹好生照顾客人。”快言快语的妹妹段颖突然间问道：“说了半天，敢问你们二位尊姓大名？从何而来，到哪里去呀？”巴特瞅瞅布赫，稍加迟疑地回答道：“不瞒二位小姐，我们是一对亲兄弟。我叫忽守仁，弟弟叫忽守义，祖籍漠北草原阴山脚下，日前自山西到陕西做生意，在禹门口渡河时不幸遇到涨水翻了船。幸亏抱住那根粗椽，这才漂浮至此。”“对呀，就是，就是。”布赫对哥哥的意思心领神会。这段传奇故事，是他们在河面上漂游时早已商量好的。心想到了陕西，从此只能隐姓埋名。“巴特”和“布赫”可不能再叫了。何以选择姓“忽”？当然是取自元世祖忽必烈名中首字，为的是子孙后代能记住自家蒙古族祖宗的源头根脉。

　　姐妹俩听完起初都两眼大瞪，感觉这其中似乎还藏匿着什么难言之隐。

　　“忽守义哥哥，那，大蛇和苍兔又是怎么回事？”妹妹段颖好奇地追问。“段颖妹妹，你是说那粗椽上面的蛇盘兔吗？”守义看一眼守仁，开始回答段颖的提问，“那也许是天意吉兆吧，老天爷降福消灾，危难之时暗助我们哥俩逢凶化吉。”平日腼腆少语的胆小少年，突然之间话多起来。“对呀，这不就遇到了你们一家贵人，让我们绝处逢生。”忽守仁认真地说。

　　姐妹俩听得，不知为啥都咯咯地笑了起来。兄弟俩起初莫名其妙，随即也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也怪，大家变得就像是认识多年知根知底的老朋友，顿时感觉无拘无束。

　　“段颖妹妹，你是笑我们哥俩太世故吧，贵人长贵人短地当面恭维人？”“哪里，哪里，人家才不是呢。”“那是为啥？”忽守仁装作认真地问。“那，你们哥俩笑，又是笑啥哩？”姐姐段霞反问。“哎，听口音，你们也不像是当地人呀。”   （选载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