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龙口

作家文摘 2025年06月06日 ·王 宇·

  大清早,村里的帮工陆续来了,大壮看见常德意也来了,脸上带着笑,那笑,好像是预先准备好似的。

  “你家箍新窑合龙口,我也不能闲着。”常德意说话时,笑意还在脸上。“你这是,是……”大壮的心就和话一样,结结巴巴,很不得劲儿。

  大壮三根指头捏着一支烟,举在胸前,僵直地站着。常德意伸出两根指头,挑过那支烟,插在嘴里,还在笑,笑得不轻不重。常德意越是笑,大壮心里越是没谱。

  槐树沟人都知道,大壮和常德意不对付,像前世的冤家。

  年轻那会儿,大壮和常德意是好哥们儿。他俩常常相跟着去赶集。有一次,大壮指着柳树下的姑娘对常德意说:“那女子叫谷苗,是谷地峁的,真俊,我想讨她做媳妇儿。我试探过,她也愿意。”常德意朝大壮示意的方向望去,谷苗也朝这边看,笑了一下。突然,常德意皱起了眉头,“这谷苗,有毛病。”大壮一愣,“你怎么知道的?”常德意撇撇嘴,“她们村里有我家亲戚。”

  等大壮弄明白谷苗啥毛病也没有,都是常德意在胡诌时,天就凉了。常德意早已请了媒婆,和谷苗订了亲。常德意和谷苗结婚那天,大壮窝在家里,怀里抱着酒瓶子,醉得一塌糊涂。

  从那天开始,大壮就没和常德意说过话。大壮家的责任田在阳坡,常德意家的责任田在阴坡。责任田里没路,大壮种庄稼,要经过阴坡才能到阳坡。常德意发话了,“你种田,踩坏我家的庄稼,我得讨个说法。”大壮想,也是这么个事。问题有点严重,只能开口说话,“那你说怎么办?”“好办,咱们对换一下责任田,我种阳坡,我自己找路。”谁都知道,阳坡的庄稼长得好。

  常德意种了阳坡的责任田,照样走阴坡。大壮不高兴了,找常德意理论。常德意笑够了,才说:“祖祖辈辈都这么走,你不让我走,我会飞?”大壮攥着锄头,上牙咬下牙。常德意不笑了,看一眼谷苗,又看了一眼大壮,“我就不明白,明知吃亏,你怎么还会爽快地和我对换呢?”这话飞出常德意的口,谷苗的脸红了,大壮的脸也红了,常德意的脸却黑了。大壮心想,身正不怕影子斜,可麻烦事偏偏就来了。

  那是一个中午,大壮干完田里的活儿准备回家,走在半路,下雨了,劈头盖脸。雨水浇过的黄土路,就像冰面上抹了油。大壮拄着锄头,慢慢走,只听身后一声尖叫。接着,就看见一个人飞快地从坡上溜下来。要是停不住,就会冲下黄土崖。那崖谷,很深很深,会要命的。大壮没来得及细想,一只手将锄头勾在路边的杨树上,伸出另一只手把滑下来的人拦腰抱住。锄头滑出手,两个人继续下滑,情急之下,大壮脚一蹬,奋力向侧面翻滚。还好,身边有棵树,拦住了他俩。

  大壮喘着气,惊魂未定,忽觉背上一阵疼。扭头看,常德意抡起锄把,正一下一下砸在他身上,“真会选时间。真够刺激。真不要脸。”骂一句,砸一下。砸一下,骂一句。大壮想,这人被雨给灌疯了。他忍着疼,扭过头,这才看清怀里抱的人是谷苗。

  大壮这顿打白挨了,常德意也不和大壮说话了。两个人见面,这个头朝这边歪,那个头朝那边扭,好像看一眼对方,就能恶心半辈子。

  新窑落成,合龙口,是大喜的日子,大壮有点不高兴,也不能发作。不知常德意是哪根神经搭错了,非要来凑热闹,这事就变得复杂起来了。大壮啥都不干,就盯着常德意,生怕他捣乱,闹出什么事来。

  正当午时,举行隆重的合龙口仪式。当最后一块石头安放在窑顶中间位置,箍新窑就算大功告成了。偏巧,那块石头就像长了腿,滑出窑面,翻滚着,从斜搭的木梯上蹦下来了。太突然了。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木梯下,有几个半大小子正等着捡糖果捡花生捡钢镚,大壮的儿子也在其中,而且站在最前面。就在大伙看傻眼的时候,常德意拨开人群,冲向那块石头,双手奋力一推,滚落的石头改变了方向。伴随着一声闷哼,常德意软软地躺在地上。

  半晌,常德意努力睁开眼,看着大壮,一脸苦笑,说:“咱俩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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