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里的陈垣师生

作家文摘 2025年07月04日 ·周维强·

  20世纪40年代,辅仁大学有四位青年教师才华横溢、学问精湛,后来在历史学、文献学、古代文学等领域作出重要贡献,成为开宗立派的大家。序齿而排,分别是余逊、启功、柴德赓、周祖谟(见左图,左起)。他们都深获辅仁大学校长、史学大师陈垣先生(见右图右,与启功等人用餐)的器重。

  在《柴德赓来往书信集》一书里,柴德赓与陈门另外三人之间的书信,给我们留存了陈门师徒的趣味、品性和治学的风貌。

  北平师友近况

  历史学家余逊,字让之,余嘉锡先生的哲嗣,湖南常德人,任教于辅仁大学史学系。1945年至1946年,余逊给在重庆的柴德赓写了3封信。这些书信主要述及北平师友近况,包括生活和著述。

  述生活者,如1945年3月6日的信,其中说“友朋中惟仲益、颖明善于居积,生活差适,余则大抵艰窘”。仲益,即陈仲益,陈垣先生次子;颖明,即陆宗达,治文字训诂之学。居积,即囤积意。余逊信里的意思是说仲益、颖明善于治生,所以生活还过得去。陆宗达当时也在辅仁大学国文系教书,从信中可知,专治文字训诂之学的陆宗达似并非“书呆子”,而是把生活打理得很好。

  余逊的信里说到了师友学问著述情况,1945年3月6日信里讲到陈垣“方草创《通鉴胡注表微》篇目”;1946年5月9日信里说到《辅仁学志》十三卷合期的主要篇目,“家严之稿已排竟,次为兼士先生之《石鼓文考释》,再次则为孙子书、周燕孙之作。援师之《胡注表微》亦将于此期内印竟。”“家严”即余逊父亲余嘉锡,兼士即沈兼士,孙子书即孙楷第,周燕孙即周祖谟。《胡注表微》即陈垣在抗战时撰著的《通鉴胡注表微》一书,亦是陈垣发扬之“有意义之史学”,以史学暗喻民族气节。

  1946年5月9日信的最后,说到武汉大学史学系聘余嘉锡事,武大给了余先生相当的优惠,“每周任课六小时,功课随意开设,许以最高待遇”。余逊在信里说,余嘉锡对武大的邀请“已婉辞谢之矣”,辅仁大学相留固然是一方面,余嘉锡本人的去留决定则显然尤为重要。

  无所不谈

  周祖谟,字燕孙(燕荪),祖籍杭州,北京出生,先后任教于辅仁大学国文系、北京大学中文系。周祖谟是余嘉锡的女婿。这部书信集里收录了周祖谟1945—1960年间致柴德赓的6封信。家庭生活、师友亲朋、学问著述乃至社会诸相,无所不谈,而且几乎都是长信。

  1945年3月18日的信里说:“……我一定要自勉,我不一定有成就,可是我有□□不息的精神。一年来治学的方面比从前稍广,手边要作成的书已经时时着手,其中也许要有一二稍微精彩的,容我慢慢地再告诉你。”这里说的“着手”的书,1945年10月23日的信里,说了具体的著述内容,如《说文校笺》《方言校笺》《释名笺疏》《等韵学》《中国文字学史》《比较训诂学》《洛阳伽蓝记校注》等。

  有趣的是,1945年11月19日信里还说到了启功的字画,“元伯的画在此地非常吃香……他这家伙,不像从前那样好求了,三年中的三个扇面他就没给我画一个,原件都上展览会上去了。今年我真没有用的了,从新买了一个交他,见面就催,他只说‘该打屁股……’,宁挨打,也不画……”

  1946年5月28日信的末尾,周祖谟告诉柴德赓,时任北京大学校长傅斯年“挽弟入北大为专任,此刻尚未决定去就”,因为“八年以还,辅仁对我不薄,是以尤迟迟不决”。周祖谟还几乎每封信里都询问柴德赓的著述。

  在这部书信集里可以看到,周先生年轻时也是活泼泼的,文笔清朗,也“多愁善感”着呢。1945年3月18日周先生从北平给远在重庆的柴先生的信里写道:“……我常常萦念过去在一起吃饭、一起谈笑的乐趣,而今邈不可得,不禁有凄清索寞之感。尤其当我坐在子高先生的椅子上的时候,格外想念故人了!……我最喜爱你的天真;我敬慕你对人的那种热诚,那种亲切岂弟的颜色……”

  1945年10月23日周先生给柴先生的信里写道:“我喜爱江南,甚于我的家乡(指北京)。我喜爱那清朗的日光照在那遥遥的远山上,衬起浅浅的清溪,划起那轻轻的画鹢,看那无边明媚的春景。我喜爱那长江的浩荡,听那咿呀的摇橹,赏雪后的杏花,春初的杨柳……”

  多谈学问之事

  启功,字元白(元伯),满族,北京人,先后任教于辅仁大学国文系和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这部书信集收录了1947—1964年间启功致柴德赓的11封信。启功和柴德赓之间的通信,谈的最多的,一是老师陈垣先生近况,再则就是问学之事。

  1964年2月4日,启功写给柴德赓的信里,说到他在武汉博物馆里见到的章学诚一札,“无上款。首云:‘秋帆先生以宋元《通鉴》委弟复审,弟性能拓观于书外,而不能细勘于书中,兄所知也……’”引了这些话后,启功又加按语:“此真得失寸心知也,所谓拓观书外,是瞎发空论而已。安有书中尚未观而能拓观书外者乎……”

  秋帆,即毕秋帆,清代学者。章学诚,清代史学家。陈垣认为章学诚读书少而好发议论,所以史学不可从章学诚入手。柴德赓在辅仁大学讲授清代学术史,也说章学诚“主义多,所作者无多,史学中之议论派,少实在东西”。这或者也旁证了陈门师徒的治学风格:博学而实证。

  1955年12月26日启功写给柴德赓的信,可见出启功年富力强时精进学业的状态:“文化建设高潮,即将到来,实已到来。我辈之足以稍堪贡献于人民者,端在学术——即或是旧技术、旧记问,今日若不拿出,不赶快拿出,真不应该也。今后吾二人通信,相约必须提到‘笔动(著述)到哪里了’之一内容,而‘眼动(学习、用功)到哪里了’即在其中矣。此‘条约’愿为‘签署’乎?一笑!”

  (摘自6月13日《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