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舟》，作家出版社2024年5月出版）

　　黑脸上从来没有表情，说起话来一吹胡子二瞪眼。村民对他敬而远之，背后都叫他黑驴脸。他铐了人，也不赶紧回所里处理，只是把人铐在自行车后架上，自己悠闲地骑着车子，嘴里吹着口哨慢慢在村巷里转悠。他说这叫“巡巷”，其实是故意叫你丢人哩。这一招二蛋段新虎因酗酒斗殴刚才领教过，心里当然格外怯火。

　　正当大家慌忙把麻将桌上的现金收起来的时候，却见赵能人从门外转回来挤眉弄眼酸不溜溜地说：“你快看，段罗敷，美人儿段罗敷来了。”“段罗敷？不就是西头乡亲小饭馆的段淑娴嘛！看把你大惊小怪的。”“对呀，人家可是从来不到咱这地方来呀。”赵能人躲在门里煞有介事地往外瞅。屋里一干人都好奇地涌到门口朝外张望，连段新虎也忍不住探头去看。赵杰魁趁机把一张五十元的票子塞进丽丽手里，还趁机在人家手心抠了两下。

　　四

　　屋外老槐树底下，浓眉大眼的段淑娴，正拉着眉清目秀的文燕说话。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同学女友，平时总是各忙各的。今日冒雨相约在这种情况下相聚，心中有多少悄悄话要说呀。这些年来，生性要强的段淑娴，默默地在故乡土地上劳作，还帮助父亲段万奎把个小小的乡村饭馆经营得井井有条。女大十八变，如今女娃出脱得光鲜耀人。村里这一帮没对象的浪小伙子瞅着心里痒痒，背后都肉麻地叫人家“段罗敷”。有几次他们在小饭馆喝多了，干脆就叫到了本人当面。先后不知有多少媒人上门提亲，每回都被淑娴默不作声地堵在了门外。段万奎深知女儿心病何在。他只是含蓄地鼓励道：“娃呀，你心里有啥，你就直说，不要窝在肚里难过。”段淑娴只是说：“爸，不是的，不像你们猜想的那么俗气。”

　　段淑娴心里头这个念想，除了她父女外还有文燕知晓。文燕在学校念书时就看出来了，段淑娴深深地爱恋着班长赵志强。这种爱没有任何的附加条件，也不掺杂任何的世俗功利因素。这犹如南山深处的竹子，华山顶上的青松，是从山泉石缝中自然生长出来的，不怕干旱与风吹雨打。这个美好心思的存在，一直是一个秘密，被纯洁的乡村少女小心翼翼地藏在心灵的天地中。虽然她向来没有勇气打开心扉向对方透露只言片语，但也从来没有因此而动摇徘徊或是苦闷彷徨。就是当他们小学毕业之后分手，直到眼前，其间整整十五年，经历了青春发育和人生变化最紧要的时期，她也丝毫没有改变初衷。她坚持每天晚上都在入睡之前给亲爱的赵志强写一封日记体的书信，用来表达和抒发自己的纯真爱情。聪慧的姑娘总觉得，爱是不需要谁来批准和回报的，一个人只要心中有了爱，就有了所有的一切。心中有一个你爱的人，你就已经填充了空虚，得到了精神层面的充实和幸福。无须急于表白，也不必要太多的获得甚或占有。正因为有了如此浪漫而不同凡响的恋爱观，段淑娴的精神一直是乐观向上的。少言寡语的姑娘呀，她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希望。她还像在学校念书时一样，平时特别喜欢看书。她特意在小饭馆的一角摆了个小书橱，把自己读过的好书摆在上面，供前来吃饭的村民借阅。爱情是姑娘的感情寄托，读书则是她的精神支柱。接受了新理念的乡村新女性，她的精神世界是全新的。她和思想并不保守的父亲段万奎之间，保持了一种新型的父女关系。父亲从不催着女儿谈婚论嫁，虽然心里也很着急。女儿则继续保持着乐观充实的内心平静。

　　“文燕妹子，最近都读啥书哩？有好书可不许一个人偷着看。”段淑娴比文燕大几个月，相互总以姐妹相称。“哎，你还别说，姐，我从网上买了一本新版的《简·爱》，看得人放不下手。”“我最近又把《红楼梦》读了一遍，觉得咱们今天的生活真的是自由幸福的。”“我可不这么认为。”文燕说着，瞪起了眼睛。“那你说，还有什么比从前差的？吃的，穿的，用的？”淑娴问。“唉，依我看，还是精神文化生活太贫乏太单调。”彼此谈论读书体会，一下就联系起自己的生活实际。这也是淑娴和文燕见面交谈的一个主要话题。文燕明显感觉今天段淑娴的心情有些激动，就想到了赵志强。“哎，对了，淑娴姐，赵志强回来这么长时间了，你们的事情该有进展了吧？”“没有，每次见了面，也不知道该说啥。”“那有啥，该说啥就说啥嘛。”“你……你和忽沛东的事，进展如何？”“有啥进展？你没看人家他爸，咱忽老师的心思，光想着叫他儿离开村里。”淑娴心想，文燕这又是没说实话。接下来她本来想说的话题是关于赵志强的，想问问沛东知不知志强的最新情况，可是话到嘴边又变了：“好妹妹，你可不要多心，姐刚才可啥啥都没看见。”文燕眯眼笑着问：“姐看见啥了？说嘛，你都看见啥了！”说着抽手就往淑娴胳肢窝里挠。段淑娴咯咯地笑着躲闪。游戏室门里的人看着，就爆发出一阵怪滋辣味的坏笑。

　　很快，忽沛东、忽沛太、段淑娴和文燕几个年轻人一同打着雨伞，轻松愉快地说着话拐进赵家巷口，冒雨朝赵志强家走去。

　　雨又开始大了，村部的高音喇叭就像凑热闹。支书爷忽步康又开始广播晚上的开会通知。脚下道路泥泞，眼瞅就要到了，大家突然放慢脚步，也没有一个人再说什么了。忽沛东心里挥之不去的，还是忽仰正和他爷的悲剧。人在忧虑之时，最容易纠缠于不愉快的往事。风雨中，他老觉得下巴颏隐隐作痛。感觉上面吊着个无形的大秤锤，沉甸甸的，叫人无法张口。 

　　（选载之十·至此结束）

　　下期预告：

　　《天下良田》（长篇小说）

　　作者：柳岸

　　一场突如其来的村民冲突让县里的重点项目遭遇了严重的挫折，也使得刚刚上任的农开办主任陈姝陷入了困境。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压力，陈姝凭借过人的智慧和勇气，一步步化解着村民的疑虑和矛盾，最终赢得了村民的信任，也让项目得以重启。然而，这只是陈姝走马上任后面临的第一个挑战……

　　下期起，本报开始选载作家出版社、河南文艺出版社“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入选作品《天下良田》，敬请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