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良师益友

作家文摘 2022年09月06日 ·徐小斌·

刘恒

艾青与徐小斌

  智者刘恒

  我与刘恒认识三十余年了。他是真正的聪明人,智商与情商都极高。

  他不但极能写,还极能说,每年他在北京作协年终总结会上的发言,都是一道听觉飨宴,听者无不觉得悦耳洗心,最妙的是,每一个层面的人都觉得他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但刘恒绝非无原则的人。《集结号》获了那么多大奖,其实中途差点夭折,说是刘恒力挽狂澜一点不夸张:冯小刚率众弟兄杀红了眼,集体要求谷子地最后也壮烈牺牲,刘恒一听这话,立即从封闭写作的地方赶到拍摄现场,费了很大功夫说服冯小刚,才保住了谷子地一条命,也保住了这部电影——因片子始终贯穿集结号是否吹响这个悬疑,假如谷子地也死了,就没有人去寻求真相,故事也就无法成立。

  刘恒做电影非常认真,从《菊豆》开始,一部部都是他认真写出来的,他也绝不像我这样挑肥拣瘦。《张思德》是张和平找的他,这样高难度的电影也被刘恒写得风生水起,实在不易,紧接着是《云水谣》《铁人》,而后,《集结号》和《金陵十三钗》给他带来的巨大声望,令他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国第一编剧”,这时他感觉到自由的降临,他开始写歌剧、话剧……《窝头会馆》和《乡村女教师》就是他这一时期的代表作。

  最有趣的是曾与刘恒合作做了一把电视剧,刘恒是总顾问,庆邦是文学顾问,我是艺术顾问,题材是潘安。我们一行去了河南,去了龙门石窟又去黄帝陵。编剧是个很棒的研究者,但是从来没写过剧本。我也没客气,第一次开研讨会就质疑,其实是否掉了这个题材,但是投资方坚持要做。初稿被我毙了,二稿来了刘恒让我先看,我还是觉得不行,把审读意见发给他,他很赞成。他之前一直客气,但是这一次研讨会他亮出了自己的意见,而他表达的方式真的不能不让人折服,绵里藏针却又一针见血。

  特别感动的是,一次我无意中跟刘恒抱怨我儿子性格过于内向,甚至有自闭倾向,刘恒非常关心,竟然给我儿子写了满满三页纸的蝇头小楷,夸赞他写的文章好,也指出了不足。后来,儿子的三篇系列散文发表在《北京文学》上,名为《少年之遇》。

  艾青坐着轮椅看展览

  1990年8月里的一天,位于北京市东城区帅府园的中央美院画廊外面刷出一行斗大的字:“徐小斌刻纸艺术展”。

  从经费到联系到布展到展出,仅用了两个星期的时间。大约是爬格子的人搞刻纸,使人感到新鲜、好奇的缘故,观者甚众。更令人鼓舞的是,艾青坐着轮椅而来,细细看了全部作品。

  艾老是第一位观众,当他携夫人高瑛出现在展厅里,颤巍巍地在签名簿上写下“艾青”两个字时,我真的心存感激。

  艾老对许多展品都有内行的评价。当他看到《水之年轮》《沉思的老树及其倒影》等作品时,良久不语,最后看着我很认真地说:“你这每一幅都是创作,想法很独特,应当拿去发表。”于是朋友们纷纷问我,刻纸搞了多少年,是不是有版画基础?

  刻纸纯属偶然。上世纪80年代末有一段时间对着“格子”的时候,常常是呆坐半日,一无所获。百无聊赖之际,只好重新拾起“女红”——打毛衣、裁衣裳,等等。忽一日,无意间用削铅笔的足刀将一张废黑纸刻成一个黑女人,衬在白纸上,竟颇有一种韵味。于是收集了一批黑纸,用锋利的足刀精雕细琢起来。开始还打个小稿,试图藏上一点什么机关、什么寓意,后来索性抛却意念,随心所欲,心境空明地进入“准气功状态”。又有古典音乐相伴,刀尖上便悠悠产生了一种神秘的节奏与韵律。这种创作非常让人着迷。由着迷而激发着灵感,由灵感而转化成作品,由作品而成为展品。

  而今,艾老早已作古,我再次想到他,想到他坐着轮椅看我的刻纸展览时,那专心致志的模样。

  结缘李小林

  1983年,我写了生平第一个中篇《河两岸是生命之树》,在宗璞的鼓励下,作为自然来稿寄去,竟然在一周之内就得到了请我去上海改稿的电报。最有趣的是,当时郭卓老师手持《收获》为接头暗号在车站接我,上了编辑部的木楼梯她就边走边喊:“接来了,是女的!”后来她告诉我,因为我的名字,编辑部曾对我的性别产生了讨论。

  这时李小林老师走出来看到我,热情地拉着我:“你多大?怎么还是小姑娘样的?”我们聊了很久,她问了很多北京作家的情况,正是那次,她托我给史铁生带话,后来也因此认识了史铁生。

  李小林老师把我约到武康路她家里谈小说。我感觉她清高卓绝,却又诚恳谦和,她对小说人物关系的分析深深打动了我——一个无名作者竟得到如此认真的对待。那一天的大事是见到了她的父亲巴金。

  我和小林老师一直保持着很好的关系。2013年,我为新作《天鹅》到上海做签售,去参观巴老故居。中午她带着女儿来到我住的宾馆,请我吃了十分丰盛的午餐,聊得特别开心,她还是像多年前那样亲切,说:“小姑娘长大了!”我心想,何止长大,已经变老了!

  前些日子,我们通了一个长长的电话,小林老师依然健康,依然健谈,终于,我明白为什么我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了:我们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如此一致。只有这样的朋友,才可能成为永远的朋友。

  (摘自8月26日《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