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寻找材料,偶然发现关露(1907-1982)致我父亲丁景唐(1920-2017)的几封信。
因《女声》结缘
1941年,原来在上海从事学生刊物的几位同志由学生部门的我父亲丁景唐负责联系。这一年,父亲和同志们商量决定,自己不能办刊物,就向敌伪办的刊物或商办刊物投稿,楔入敌人宣传阵地,写一些有意义的文章,进行韧性的散兵战。
起初,他们看到《女声》杂志,认为可以利用它,但不知道编辑是否采用外来稿,父亲就让一位女同志试着去投稿,结果一投就中,在1942年10月15日出版的《女声》1卷6期上刊出。父亲觉得探“路”成功,便用微萍、歌青春、秦月、辛夕照等许多笔名,写了诗、散文、杂文、评论、古典文学研究等56篇作品,每篇都及时刊出。
其实《女声》杂志的编辑关露是1932年入党的老党员,1936年春,她受党组织的派遣,到日本大使馆和海军报道部合办的《女声》杂志当编辑。父亲是1942年冬认识关露的,起初是父亲向她领导下的地下党同志投稿,后来是关露主动来约稿。1943年5月,关露还约请父亲到她家去谈稿件。父亲是1938年入党的。他在一篇《记1943年关露约我到她住处的一次会见》文章中写道:
关露是负责特殊任务的“老”共产党员,我是有着五年党龄的年轻地下工作者,当时彼此都不知晓,这都是解放后才知道的。我从未把关露视作“文化汉奸”,而是把她当作我姑妈与姨妈一类的知识分子。当时谈话是编辑与作者平等商量稿件。
一直到1953年夏,他第一次到北京参加为期两个月的中直机关理论讲座,在舍饭寺文化部电影创作所重新见到关露,才知道当时彼此都是中共党员。老同志相见,格外亲切。
再见老友精神愉悦
现在寻到的第一封信,是关露写于1980年10月28日:
你好!因病在身,不能前往探望,实感抱歉。我十分感谢你对我的关心,同时也十分想见到你,看见你我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多与你谈一谈,也感精神愉快……
1980年秋至1981年初,父亲到北京入中共中央党校学习。1980年9月27日,我和母亲王汉玉,以及二姐丁言仪初中的班主任陆老师,一起到北京看望父亲。9月30日,父亲、母亲和我一起到香山东宫2号看望关露。10月4日我们再一次去看望关露。
那是个小平房,外边有一个小院子,进屋看见左边一个小床靠墙放着,离床两三步路的右边是桌椅,关露坐在床上,我们坐在对面的凳子上,父亲和关露愉快地聊着天,偶尔我也插嘴。父亲问她身体怎么样?回说浑身关节痛。他们又说起一些老同志的情况。关露在聊天时脸上一直带着微笑,很是高兴,精神也不错。
那天我带了个照相机,给关露和父母拍了不少照,可惜现在只留下一张我和关露的合影照(见图),关露在照片背后写了字:“关露与小三1980年9月。” “小三”,就是指我,因为我在家中排行第三。
关露是一位非常有修养的女士。一般来说,客人来访后,自己应该回访的,于是有了上述的第一封信。
感谢丁家老三代写文章
1979年父亲重新工作,出任上海文艺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辑和党组书记,恢复了以前在社会上颇有影响的现代文学刊物,如《中国现代文艺资料丛刊》等。1981年是左联成立50周年,父亲和同仁们一起策划了几个关于左联的专栏。
那时,父亲很想请关露写一篇关于左联的文章,可是关露身体不好,无法写作,父亲就嘱咐我为关露代写一篇,题目叫《左联琐忆及其他》。关露是1932年由张天翼和彭慧的介绍加入左联的,和任钧等在一个支部,支部工作即由当时任左联党团书记的丁玲直接负责。丁玲负责创作方面的工作,关露就在丁玲的领导下工作。在写这篇文章时,为了不露馅,我故意不写我的名字,用了“一位女青年”。如关露当时到工厂去,以女工夜校的教员身份去接近女工,帮助她们组织了“工人读书班”“诗歌小组”“姐妹团”。由于经常与工人接触,获得了创作灵感,创作了一些反映工人生活的诗歌。其中《马达响了》,得到嘉兴一位工人的帮助,从《新诗歌》里查到,“由一位女青年特地从上海带到我的香山寓所的”。
那时我已经收集了一些有关关露的材料,写完文章后,请父亲审阅,发表在1981年4月出版的《中国现代文艺资料丛刊》第6期上,同时将刊物寄给关露。关露于1982年2月2日给父亲写了一封信,信是关露的小秘书小玲写的。如下:
来信收到了。你到香港去,参加作家代表团完成任务(指1981年12月,父亲参加以黄药眠为团长的中国作家团访问香港)我很高兴。你送我《女声》,我非常谢谢你,不知道你从哪买到的。你送我刊物我很高兴。但是,我没有写文章,稿费怎么会是我的呢?去年冬天,你来看我的时候,好像听见你说,拿我的稿费买《女声》,以为你随便说的,当时,时间晚了,我没有精神多说话,没想到,你真的把言昭写的文章改成我的名字,说是我写的,把她的功劳算成我的。我觉得不大好,现在告诉你,你送我《女声》,我当做老同志、老朋友的礼物,我高兴地领谢,那篇文章的名字,我还给你的女儿,现在印出来,不好还,将来有机会时再还。总之,我们本来是老同志,现在由于《女声》的关系,尤其你买来送我《女声》,使我们之间的友谊更牢固了……
下面的签名和日期,是关露自己写的。还有“牢固”两个字也是关露改的。
1982年3月11日,父亲在北京的老朋友程中原老师,受父亲委托,将《女声》送到了关露手中,当天他写信给父亲告知此事。信是这样写的:
丁老:
……今天饭后我去拜访了关露同志,把您送给她的全套《女声》恭奉到她的手里。说了将近一个钟头,看起来她精神还好,目光较有神采,说话也清楚连贯,记忆力比以前又有恢复。回忆到当年办《女声》时说,您的来稿她几乎每篇都用,说您年轻聪明,文笔优美流畅。提到你们出的《中国现代文艺资料》第6辑上有她的文章,她颇愕然,说正生病,如何写得出来。后来我翻给她看后才恍然悟到是令媛所写。她说,印上去了又不好把“关露”两个字抠下来。非常感谢您的深情厚谊。她赞扬老三聪明又淳朴,兼有这两种品性确是可贵的。我们谈得很热烈。我说:“从您说话与眼睛的神采来看,精神不错,慢慢在康复。”她高兴地说:“这么说我还能活下去!”“那样的苦难都整过来了,现在当然要好好地活下去。”我这样对她说,同时相信她会好起来的。 (摘自《世纪》2022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