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道的范文澜

作家文摘 2023年12月19日 ·金冲及·

范文澜与夫人戴冠芳在延安接待外国记者来访

  我与范老实质性的往来并不多,也没有对范老的史学成就做过系统的研究,但是不管怎样讲,范老是我敬重的前辈,今年是范老诞辰130周年纪念,我就一条一条地讲讲我对范老的怀念。

  第一条,范老不仅是一个大学者,还是一个老革命。这一点上,我印象最深的细节是王冶秋同志给我讲的。他和范老是好朋友,是范老的爱将,多少年的革命同志。那时候我在文物出版社当总编辑,常到他家里,什么都讲。他说1930年的时候,他跟范老是一起被捕的,被捕以后,前途如何谁也不知道。结果刚好碰到中原大战,当时是阎锡山的部队在北平,他们两个被关在一起。突然,看守的人都不见了,后来他们明白,就是在1930年9月,张学良的东北军进来了,进来以后原本看守的山西部队一下子就不见了,他们两个赶快往外跑。跑了一段,范老跟他讲,得回去一下,“我的眼镜没有拿!” 冶秋同志说,可不能回去,回去很可能就出不来了。他给我讲的这件事,就很能让人感受到范老的书生气。

  第二条,范老的学术影响。范老的《中国通史简编》,我当时是在四川北路的新知书店买到的,新知书店是三联书店前身的一部分。因为以前我自己也喜欢历史,读了不少历史的书,这是第一次读到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讲述的整个中国的历史,印象很深。这本书是范老主编,佟东、金灿然等人参编。到第二年,1947年,范老的《中国近代史》上册出版了,当时不知道是谁写的,因为书上的署名叫“武波”,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位学者,新中国成立后才清楚:“武”是文武的“武”,“波”是波澜的“波”,武波就是文澜。当时我中国近代史的书读了不少,但这本给人的感觉确确实实是耳目一新,在大的思路上也有启发。

  我是1947年进复旦大学,1951年毕业,毕业以后就教书了。当时来讲,复旦历史系阵容是相当强的,一位一级教授是周谷城先生,二级教授有六位,谭其骧先生、陈守实先生、胡厚宣先生等等。但过去的老先生,都没有专门研究中国近代史,尽管他们对近代史很熟悉,像谭其骧先生有次就问我,曾国藩部将李续宾的字是什么?他们对近代史非常熟,但真正讲起来,专门研究的还是很少。

  1952年的全国院系调整,与中国近代史研究的发展有很大关系。当时像北大、武大、复旦等综合性大学的历史系,规定必须开设中国近代史的课程。那时中国近代史究竟怎么教,我们谁都不知道,在复旦,我参与起草了教学大纲,准备一年,到1953年开始讲课。我们这一辈学者起步都是在这个时候。当时成绩最突出的是人大戴逸,北大是陈庆华同志,其他的像山东的路遥、广东的陈胜粦、四川的隗瀛涛、扬州师大的祁龙威等等。我们这一批人在当时几乎都是起步,谁都不知道近代史该怎么写。现在回头来想,勾勒整个近代史的轮廓,主要靠两种书,一种是范老的《中国近代史》,还有一种是胡绳同志的《帝国主义与中国政治》。尽管不是教材,但他们的一些思想、分析,都有指导作用,当时基本的理论支撑就是靠这两部书。另外,范老对我们来讲不仅是理论上进行历史唯物主义的指导,中国史学会在范老指导下,还编纂了“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说起来,理论指导也好,史料也好,都离不开范老。

  第三条,范老的学术地位。这也是我印象很深的一点。1961年开了文科教材会议,当时确实需要教材,手里什么都没有。那次会议很隆重,在北京饭店开了有一个星期的样子,会议是周扬同志主持,历史组的组长是翦伯赞同志。秘书有三人,周一良先生,金应熙先生,还有我,我们起草了一个文字性的东西。会上的一个细节让我印象深刻,就是尹达同志负责介绍我们史学界的情况,尹达同志讲兴奋了,突然站起来,他说,郭老、范老、翦老、侯老、吕老,此五老者,天下之大老也。从这句话,就可以看出五老在马克思主义史学中的地位,也可以看出范老的地位之高。可以说,就马克思主义史学而言,没有范老、翦老他们打下的底子,就没有今天。他们的地位是有目共睹、无法动摇的。  (摘自12月12日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