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可不是亿万富翁,我只有亿万观众”
1979年,电影院里有过一部24小时连轴放映的电影,名叫《保密局的枪声》(电影海报见左图),少年的我至少“七刷八刷”。若干年后,我听影片的导演常彦老师(见右图)侃大山:“当时我也不知道啥叫‘票房过亿’,就知道干活儿、拍戏,结果如今有人算账,说当时票价五分钱至三毛钱不等,而《保密局的枪声》那一年卖了1.8亿,按今天30元一张票折算,哎哟,妈呀,得是差不多200亿啊!”
“那您当时拿了多少酬金?”我问。
“咱那时候没酬金,就死工资。”他解释,“后来片子得了政府奖,长影鼓励我360元。我一算,干了整整两年,估计也就是春节歇了几天,这么说吧,720天的劳动,每天奖金五角哈哈哈!”
我调侃他:“按说您早就该是‘亿万富翁’了。”
他笑了:“我可不是亿万富翁,我只有亿万观众。”
他的好朋友、《街上流行红裙子》的导演齐兴家在一旁“臭”他:“拉倒吧,你现在嘚瑟,想当初,厂里上上下下都斜眼看你,忘了?”
我立刻问齐导演:“您老说说,那是啥情况?”
齐兴家说:“首先,这戏是表现地下工作的,那时候大家思想还不解放,一看样片,里面全是灯红酒绿,花里胡哨,开叉旗袍,玻璃丝袜。有人就说,这是变相展现资本主义。就这一条差点就把片子给毙了。其次,他是长影导演,用的男女主角却是上海的,你想想,多少长影演员盯着。”
常彦接过话茬:“那时候,还没改革开放,可咱看了南斯拉夫写地下斗争的《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人家也是社会主义国家,能把电影那么拍,咱为啥不能?第二,我用上海演员,是因为十里洋场的情报人员,可不能一开口就是大碴子味儿。结果,第一批样片出来,全厂都傻眼了,有人说,这不是长影的风格,厂长立刻说,‘这就对了’!”
也正是那部戏,常彦捧红了第一次上银幕的陈少泽,也让几乎快要改行的女演员向梅“花开二度”。
直接去柏林的电影厂学习
常彦的确是敢“第一个吃螃蟹”的导演。解放初,只读过小学的他被“东影”保送到北京的电影学校,成为新中国培养的第一代摄影专业的大学生。刚进校时,一次开班会,他用错了两个成语,引起哄堂大笑,章泯院长送给他一本成语词典。常彦头悬梁锥刺股,不到半年,楞把上千条的成语给背了出来,结果放暑假回东北,天天夜游,喃喃自语,送到医院才知道,他是读书的压力太大,得了强迫症和严重的神经衰弱。
摄影师出身的吴印咸看常彦是个好苗子,心疼他,把他推荐到德国留学,也好去治病。也怪,去了不久,他就啥毛病也没有了。德国人作息时间制度严格,到点熄灯,反锁宿舍,蜡烛电筒一律没收,没想到将病治好了。
很快,他发现在国外读书费用昂贵,虽是公家的钱,但常彦心疼不已,而且他发现课堂上教的东西和国内学的差不多。于是,他给领导写信,要求辍学,直接去柏林的电影厂学习。回国时,他怀里虽少了一本毕业证书,却胸有成竹,踌躇满志。为此,那一阵子长影的许多电影中,不一定有常彦的名字,却有他的影子,他能把“洋玩意”和“土办法”融合,显示了他特别的摄影功力。
睡了个回笼觉
拍《保密局的枪声》时,进口彩色胶片稀缺,他拍胸脯向厂领导保证:“你让我当导演,我拍黑白的,保证强过彩色的,我要是吹牛,你砍我的头!”
他算是“提着脑袋”把片子拍完的,日后的辉煌也是他没想到的,但他却很淡然:“我没给长影丢人,更没让厂里亏本,观众至今还能记得我,将来死了,要是有人说,这老头儿从前是导演,拍过啥啥啥,我一定从水晶棺里爬出来给他鞠躬!”
“哈哈哈,那您真得把我吓死了!”我说。
他笑了:“你死不得,你死了,没人给我写文章……”
没想到的是,10月26日晚上,我到长春公干,一落地就给他去电,他特高兴,约好次日小酌。不料第二天,他儿子来电告诉我:“老爸上午9点钟的时候睡了个回笼觉,再没醒过来……”
我不敢相信——那么可爱的一个老头儿,活蹦乱跳的,咋说走就走了呢? (摘自《大众电影》2023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