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英]温斯顿·丘吉尔著 朱鸿飞译 湖南人民出版社2023年12月出版

1931年2月27日伦敦,丘吉尔(右二)与卓别林(右四)在《城市之光》首映晚宴上
一个垂死的人躺在伦敦圣托马斯医院的一间病房。他曾是音乐厅的宠儿。他拥有过快乐的家庭生活。现在,死神找上了他。
这家医院的其他窗户一片漆黑。只在这扇窗户里,一盏灯亮着。窗下,一个打着冷战,吓得一动不动的孩子站在屋外的黑暗中哭泣。那个垂死的人和窗外的孩子有同样的名字——查尔斯·卓别林。
命运将我们在生命的棋盘上挪来挪去,我们不知道这些移动背后的目的。父亲的死将一个安全舒适的世界在查理·卓别林的头边摔得粉碎,但贫困不是死刑判决,而是挑战。
自然地,不可避免地,一离开学校,年轻的查理·卓别林就在舞台上找到了工作。21岁时,他签了一份合同,随弗雷德·卡尔诺喜剧团来到美国和加拿大。在某些方面,这次美国之行对我们所知的卓别林的发展与他在伦敦的早年生活一样重要。这是形成他事业的重大经历之一。我们英国人喜欢将查理·卓别林看成一个英国人,但美国给了他的品质一个新方向,一份新影响。它为他打开了人物和环境的新领域。
1913年7月一个闷热的日子,百无聊赖的电影巨头A.凯塞尔漫步在百老汇大街上。在哈默斯坦音乐厅停下来与经理聊天时,他听到一阵高过一阵的笑声。这声音吸引了他,已经很久没人让他发笑了。
“我想引来咯咯大笑的是卓别林那个小伙子,”经理说。“他相当有趣。”
于是凯塞尔先生去看弗雷德·卡尔诺喜剧团演的《伦敦音乐厅之夜》,顺便考查考查年轻的卓别林。他很快就跟着其他观众笑上了。但是当凯塞尔先生在一个公共表演场所发笑时,他的快乐意味着生意。他绕到后台,被领到卓别林的狭小化妆间,并且立即开出每周75美元的薪水,让他参演基斯通的喜剧片。这比他以前挣过的都要多,但查理说了“不”。
那反而坚定了凯塞尔的决心。他把出价提到每周100美元。查理依然说“不”。这位电影巨头暂时丢下这事。但现在,他再也不感到无聊了。他的生活中有了新的兴趣。他需要卓别林。他当即回到这场进攻。这一次,他的出价是150美元。查理依然在犹豫,但是最终,他接受了。就这样,他来到好莱坞,开始了电影史上最惊人的事业。
卓别林先生的梦想不光是扮演喜剧角色,还有悲剧角色。他的精彩戏谑让《从军记》成为战壕里厌倦了战争的老兵的最爱,但他还想向世界重新演绎拿破仑。那些对这些野心不屑一顾的人还没看出卓别林的天才的真正价值。不管多么优秀,没有一个纯粹的小丑曾如此完全地赢得大众的喜爱。这是个伟大的成就,一个只有能同时控制眼泪和笑声的完美演员才可能实现的成就。但是占据支配地位的还是笑声。卓别林先生渴望出演严肃悲剧的机会。
我相信,要不是有声电影的到来,我们应该已经看到这位巨星扮演的严肃角色。他是过去无声银幕的人物,对于他,有声电影的胜利既不意味着开口,也不意味着灭绝。和以往一样,他依赖的是一种比说话更有表现力的哑剧。尽管查理·卓别林的沉默没有失去任何之前的魔力,但若是查理·卓别林先生扮演一种观众完全陌生并且几乎无疑会强烈不满的角色,他还能“侥幸成功”吗?
坦白说,我不奇怪他会像凯塞尔给他第一份电影合同时那样犹豫不决。但他现在冒的风险不会比那时候更大。因此我觉得他不会永远犹豫。一个能用整个身体表演的人,不管扮演什么角色,都不需要语言。
卓别林先生在现代时期复兴了古代世界的伟大艺术之一,这是了不起的成就。哑剧的黄金时代是诸罗马皇帝政权的早期。第一位罗马皇帝奥古斯都本人有时被认为是其发明人。作为肉欲、纵火和贪吃这些更危险的追求之外的放松,尼禄在写诗之外,还表演哑剧。但最伟大的“pantomime”——这个名字在古罗马表示哑剧表演者而不是他们擅长的这种艺术——全身心奉献给了哑剧表演,直到他们穷尽了动作和姿势的表达潜力。
基督教获胜时,哑剧表演者逃之夭夭。他们喜欢的主题在神父看来是赤裸裸的肉欲,而他们还没适应在十字架的阴影下寻找新的主题。但如果他们认识得到,那些主题一直都在。卓别林在《朝圣者》中表明了那一点。你记不记得那个镜头,一个逃犯伪装成教士,在讲坛上讲述大卫和巨人歌利亚的故事?这是一段精彩的哑剧表演,我们从中理解了戏剧冲突的每一个细节。
卓别林重新发现这门在1900年前迷住七丘之城(指罗马)的艺术纯属偶然。年轻时,他是一个杂耍演出团的演员。该团巡回表演的英吉利海峡群岛是一个强悍民族的家园。对于这个民族,英国国王依然是诺曼底公爵(即使统治英国的是一位女王,如伊丽莎白二世,她在海峡群岛依然被称作诺曼底公爵)。这些岛民主要讲祖先的诺曼法语方言,理解不了演员的伦敦方言说法,结果他们最好的笑话成了对牛弹琴。
最后,在绝望中,演出团决定试试用动作和姿势来达到表演效果。这个新条件下的仅仅一场表演展示了这种不开口的表演可以对观众有多么强大的吸引力。从那时起,他发展了他在哑剧表达方面的天生才华,无意识地为整个世界都成为他的观众那一天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