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吕碧城词笺注(增订本)》 吕碧城著 李保民笺注 中华书局2023年11月出版

吕碧城早年照片
吕碧城,曾任天津《大公报》编辑、天津女子师范学校校长。1918年赴美留学,就读于哥伦比亚大学,回国后在上海参加南社。与秋瑾为挚友,力倡女权运动,反对封建专制。中年以后旅居欧美,精研佛学。著有《晓珠词》《欧美漫游录》《名学浅说》《文史纲要》等。其词清丽明快,多有描写异域风情及当时新事物之作,既有古典文学的底蕴,又颇具现代气息。李保民先生长期致力于吕碧城研究,以收词最为完备的《晓珠词》为底本,参考了近代诗文别集及各类报刊杂志数百种,详加笺注,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和学术价值。
屈指数来,我第一次知道吕碧城这个名字,那是1983年的国庆前一周,我在沪上福州路古籍书店仅仅花了一元五角,就买到了崭新的线装本一函二册《吕碧城集》,它由上海中华书局出版于1929年,从版权页上知道作者吕碧城是安徽旌德人。第二天的大清早,我将有黄山之行,途中要路经湖州、广德、宁国、旌德,因为碧城故乡近黄山的缘故,想到了《吕碧城集》或有相关的内容可供行旅间消遣,于是出发时随手带上了。那一年的9月26日下午,我登上了北海,向“猴子望太平”的方向眺望,天空远大,一览无余。其时,山顶上四望无人,只有习习的凉风不时地从耳边掠过。在歇脚时,我打开《吕碧城集》读了起来。书中没有任何地方写到黄山,有的是意境深远,令人回肠荡气的词作,传递出奇情富思,一下子感染了我,欲罢不能。自此我与吕碧城结下了不解之缘。
吕碧城是近三百年来最杰出的女词人,这一点已为学界所公认。她生前也非常珍爱自己的词作,在流离迁徙或战火纷飞的岁月里,为免身后湮没,多次结集刊行。然而在她死后近半个世纪中,再也未见她的著作出版。在喧嚣的滚滚红尘中,吕碧城如同一颗尘封已久的明珠,不为人知晓。我为词人身后的萧条感到悲哀,整理她的作品,介绍她的生平和创作成就的想法,越发坚定。
从1985年到1999年岁末,在这漫长的15年里,我前半时间在高校里做法律古籍整理研究,后半时间在商海沉浮,同时为报社和出版社自由撰稿。不管境遇发生怎样的变化,不管工作有多忙,不管走到哪里,从未间断过对吕碧城文献资料搜集和研读的热情。
为了出版她的词集,收集吕碧城词集各种版本,成了我首先要做的工作。1988年的初夏,我从上海文庙的书贩子口中听到,沪上某藏书人手中有一本碧城的《信芳词》,说是巾箱本,这使我有点喜出望外。因为此前我曾遍访过国内各大图书馆藏书,未见有此本。几经周折,我找到了其人,看到的《信芳词》果然是巾箱本,初版于1917年,是今日所见吕碧城词最早的线装单行本。于是恳请对方出让,并且一再申说价高一点也愿意。想不到对方的回答很干脆,再多的钱也不转让,但答应可以用书换书。经过多次的接触磨合,最终忍痛以手中所藏的民国印线装本《石遗室诗话》和《爰居阁诗》两部书交换,请回一册薄薄的《信芳词》,然而心中并不后悔。在整理校勘词集的过程中,发现它与后来的本子多有不同,更能真实地反映吕碧城早年的生活情景。此外再也没有遇上过与之相同的刊本,其珍稀性还是显而易见的。
自从喜欢上了吕碧城词,我准备了好几本小黑面抄,把她的词一首首抄在上面,随身携带,平时既便于阅读记诵,也可以随时将发现的零星材料和个人读词心得抄录其间。当年的周日逛文庙书市,不论是刮风还是下雨,很少间断,目的是为了搜集整理碧城词所需的各种文献。也许是与吕碧城真的有缘,心中的期待往往成为现实。我在文庙里先后买到了上世纪清末民初出版的《大陆》《半月》等杂志,买到了三四十年代印行的《永安》《觉有情》等期刊读物,那上面或登载吕碧城作品,或介绍吕碧城其人其事,大都鲜为人知。而让我格外欣喜的是在《半月》杂志中,我发现了目前所知吕碧城唯一的日记体白话小说《纽约病中七日记》,首次披露在我整理的《吕碧城诗文笺注》一书中,纠正了此前学者普遍认为碧城从未用白话文写过小说的错误结论。
1993年暮春,上海沪港三联书店处理一批库存线装古籍,我闻讯后急速赶去,已经有不少的品种被人挑走,剩下的都是一些普普通通的常见书。就在我极度失望的时候,无意间惊喜地发现二册《韦斋诗稿》稿抄本,夹杂在一堆不显眼的破旧古籍中,好像是故意隐身,不让别人发现,事先知道我研究碧城词用得到它,特地为我预留的。我很早就从吕碧城的作品中得知韦斋乃吴江名士,碧城诗友费树蔚的字号,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碧城一度病亟时,曾致函费树蔚,以身后事相托,拟死葬邓尉,有“青山埋骨他年愿,好共梅花万祀香”之句。《韦斋诗稿》系费树蔚诗集的家藏稿,有不少的地方保留了作者涂抹改动诗句的痕迹。幸运地买到它,我如获至宝。
最让我兴奋的是稿抄本中,保留了许多与吕碧城往来相关的诗歌和夹注,有些不见于石印的本子,是研究吕碧城生平事迹弥足珍贵的资料。举例而言,一般认为碧城第一次跨出国门时在1917年,而据稿抄本提供的信息,结合费树蔚与吕碧城往来书信所言,可以确知其时她正在香港海滨养病,病得很厉害,羸弱的身体根本没有办法负笈海外。因病拖累迁延,迟至1920年夏,她方始成行,游学美洲。
数年前,国画大师傅抱石的女儿、著名旅日画家傅益瑶女士归国省亲访友,有一天我陪同她在上海游玩,中午在延安饭店进餐,不知不觉地话题聊到了吕碧城身上。女士受益家传,除了对国画有很高的造诣外,早年毕业于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文学素养迥异俗流,对唐诗宋词尤有心得。席间,她忽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我说“你信不信,吕碧城一定是你梦中的情人。而我呢,也有梦中的情人。”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微笑着不再说下去。好奇心促使我穷追不舍,女士拗不过我,报以“辛弃疾”三字,说罢,两人相视笑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