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李济生先生在绍兴路的日子

作家文摘 2024年02月06日 ·岳洪治·

巴金与弟弟李济生(左)

  1975年春节过后,就临近了我们复旦1972级同学毕业的日子。过完年假,我和另外几个同学,被系里安排到上海文艺出版社,去完成为期半年的实习。我有幸被安排到了名老编辑荟萃的文艺部。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文艺部的办公室,占了二楼朝南的一个宽敞明亮的大套间。办公室里间,是一个接近正方形的大屋子,那是几位女同志的专属领地,其中一位是邹韬奋先生的女公子邹嘉骊老师。外间靠窗边位置坐着的一位,就是编辑部里最年长、资格也最老的李济生先生了。

  和先生们在一起时间久了,我才慢慢知道,李济生先生是巴金先生的胞弟。他不但是一位老编辑,也是一位作家和翻译家。然而,我和李济生先生真正的接触,却不是上班工作的时候,也不是在办公室里,而是在工余时间,在文艺社门外的绍兴路上。

  为了保证实习生能够按时上下班,出版社安排我们住在了打浦桥450号的出版局招待所。每天下班后,我们只需从出版社所在的绍兴路往东走到瑞金路,再向南走一两站路就到了,很是方便。在文艺社实习的半年里,每天中饭后的午休时间,在同一张大办公桌前坐了一上午的先生们,都会一起到街上走一走,闲聊上一阵。这种紧张工作后的放松和难得的聚会,每一次,我都不会错过,总是兴致勃勃地参与其中。走在树影婆娑,幽静而美丽的绍兴路上,我总是一边轻松愉快地跟着前辈们来回踱步,一边满怀兴味地聆听他们海阔天空地闲聊。

  在几位师长当中,数济老最年长,也数他最为活跃。济老身材高大而略显清瘦,举止从容,目光谦和。大家一起在绍兴路上散步的时候,他总是迈着轻捷的脚步,走在大家中间。他讲话声音洪亮,性格爽快而开朗,是一位很受大家尊敬和欢迎的长者。而今,当年大家一起散步时都聊了些什么,早已经淡忘了,唯有绍兴路上那洒落一地的斑驳树影,街路两旁古旧的弄堂与房舍,和济老那潇洒的身影、爽朗的笑声,仍然清晰地留在我的记忆里。

  大学毕业后不久,我到了人民文学出版社。因为做《新文学史料》杂志的编辑工作,有机会接触到许多文学大家和他们的文稿。读前辈的书信文章的时候,尤其是在第四届文代会上,采访过巴老之后,便自然地又想起了巴金胞弟李济生先生。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贸然地给他老人家写了封信。

  在此后的几年里,我与济老不断有书信往来。有时,是我为编辑《新文学史料》杂志向他约稿;有时,是他托我代购某种热门书;也有时候,是我要给他邮寄某种稀有图书,或是他要给我邮寄一本值得珍藏的好书。1996年8月23日济老的来信,除了回应我的约稿事外,并随信寄赠我一本他和巴老女儿李小林共同编选的《巴金七十年文选》。在收到我寄赠的曹聚仁的回忆录《我与我的世界》之后,济老于1996年9月23日来信询问:

  未知《我走过的道路》(茅公的),老舍的《生活与创作自述》,及《从文自传》三书,都能找到否?共若干款请示知。当汇奉代购如何?

  1997年5月30日的来信说:

  又得麻烦你一件事,三联书店出的一本兰(蓝)英年写的有关苏联的种种文章,书名叫《寻墓者说》。此间尚未见到。劳神请代购二册。多少钱示知,当即邮奉汇还。劳神了。至托。

  济老博古通今,眼界宽广,编辑工作之外,又能持创作与翻译两支大笔。旺盛的求知欲和创作欲,促使他好学不倦。

  1998年儿童节这天,收到济老来信,托我代购一部《巴金译文全集》:

  巴老自己购的,都已送光。此间书店又从未见到,不知何故。想系印得少,书店到书就少了。上不了书架,或摆出来没两天,就光了。真是买书难啊!

  《巴金译文全集》由于印数不是很大,而读者的热情却很高,当年在北京要买一套,也颇为不易。济老在上海一时未能买到,也不足为怪。

  济老和巴金一起工作、生活,接触过许多人,经历了许多事,是《新文学史料》最合适而难得的一位作者。我与济老通信多年,不但工作上得到他的支持,在做人上也获益良多。

  (摘自1月16日《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