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外南岗子有三十亩地，种的是苞米。男人的身子半隐在苞米地里，只能看见他的上半截身子在动，酥白的叫天子在他头顶一个劲儿叫，而云朵也似乎长在了天上了，一动不动。

　　他铆足劲，一气锄到地头。他闺女田田的小房子已经盖完。那个叫大龙的小小子正在听闺女训话。她说，你只要把外边的活儿干好了，家里有我呢。大龙看着田田连连点头，看得出这个小男人很听媳妇的话。这立马让男人想到了自己的女人，田田说的这番话正是女人跟他说过的。

　　男人侍弄三十亩地，闲暇时间多，特别是到了挂锄季节和猫冬的时候，别人家的男人都去镇上或者更远一点城市打工挣外快，他哪儿也不去，只待在家里。他觉得这样挺好，有吃有穿的啥也不缺，该干的活儿也干了，还能守着自己的女人和孩子。

　　女人自己侍弄一个菜园子，从栽苗到施肥浇水，再到锄草、把菜运到镇上卖掉，这个过程是很漫长的。还有家里养了两口猪，也得定期出去薅猪菜，还得洗衣做饭，她基本是天还不亮就起来了，而天黑了很久也不见歇息。他觉得这些都是零星的小活，她一个女人完全应付得了，更主要的是他一个男人也干不惯这些活，再说他也懒得干。

　　男人拄着锄想到自己的女人，似乎从女人身上看到闺女田田的未来。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有些酸楚。他抽了一根烟，又坐在地上想了一会儿，觉得农村人的生活大概也只能这个样子，他爷爷是这样过来的，他爹是这样过来的，轮到他了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晚上收工的时候，女人已经把饭做好了，他吃一碗女人盛一碗，他吃得快，等他吃完了，女人的饭还没扒拉几口。这时有人招呼他去玩牌，他就着急忙慌地走了。

　　月色特别明亮，他回来的时候女人正在洗衣服，他坐在女人对面抽烟。女人拧着衣服说，回屋睡吧，我也要完了。两人躺在炕上，他本来想和女人亲热一下，可女人头一挨枕头立马扯起了鼾声，根本没给他机会。

　　男人把锄杠坐在屁股底下，看着闺女田田新盖的小房子不住地笑。说是房子，其实就是把一绺一绺的青蒿摞在一起，摞成一个四方形，然后两人坐在房子中间过家家玩儿。但大龙在房子里的时间不是很长，他是男人必须要到田里干活儿，大龙的脑袋跟田田比起来有些迟钝，他经常躺在小房子里赖着不走，田田便往出推他。男人觉得挺有意思，想起小时候他也这么玩过，接下来他便想起那些跟他玩过家家的小闺女现在都嫁人了，他有些惆怅，觉得时间真是过得太快了，好像一闭眼再睁开这一切都似曾相识，可也面目全非了。

　　田田每天都跟男人到大地里玩过家家，小房子上的青蒿越摞越高，打老远就能闻到一股青蒿味儿扑鼻而来。男人歇气的时候也到小房子跟前坐坐，抽根烟，看两个孩子玩儿。

　　都是因为那场旋风，要不然他们的小房子也不会被毁了。在旋风到来之前田田正在给她的男人准备午饭，黑色的旋风扯天连地很快把太阳都遮住了。田田没命地喊着大龙，可大龙却吓得跑出了几百米，尽管田田用身子想护住他们的小房子，但小房子还是被旋风刮走了。

　　男人赶紧跑到地头安慰闺女，田田伤心地一个劲儿哭。这时大龙凑到田田跟前想给她擦泪，田田一把推开大龙的手，说，刚才旋风来了你跑啥？我不跟你玩了！大龙辩解说，我不是在外边干活吗？田田说，你干活谁闲着了？我又是做饭又是喂猪，还得给你洗衣服，哪样比你少干了？

　　男人第一次提前收工，给菜园子浇了一遍水。女人卖菜回来，看男人在园子里干活很意外，说，干了一天活也不嫌累。

　　男人说，你天天干不也没嫌累吗？女人忽然觉得委屈，就用手去抹眼睛。

　　（原载《佛山文艺》2023年第12期，原刊责编：史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