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 夜

作家文摘 2024年02月23日 ·朱红娜·

  黎川推开门的一刹那,感觉头部血流直往上冲,气直往外涌,眼球快要蹦了出来,心里喷出一团火,脸上的肌肉颤动着,如果他可以看见自己,一定是个满脸通红的愤怒的狮子。他无法想象,如此丧尽天良的事会发生在他家里,他真想冲进去咬碎他们。但血流停顿了一刻,他身子转了过来,手用力一拉,门在他的身后“砰”一声巨响,双腿箭一般跳下楼梯,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门里传出的尖锐声音碰撞了一下他的耳膜,随即被他飞奔的身体化作一缕轻风飘逝。

  手机响了起来,是她打来的,他狠狠地按了拒接。手机再次响起,他再次用力按拒接。手机顽强地响起,他一把将手机关掉了事。

  逃出小区,他放慢了脚步,脑子却转得更快。什么温柔体贴,什么朴实得体,都是平时装出来的,这一刻,才发现她的庐山真面目,竟然体贴到这个人身上。当年,就是因为传出这个人的办公室绯闻,妈妈离开了这个人。结婚仅仅一年,他们究竟什么时候开始的?有多长时间了?她喜欢他什么?这些问题水一样往他脑子里灌,他的头越来越重,越来越晕,越来越混乱。

  他向江边走去,散步的人,跳舞的人,带娃的人,一派悠然祥和,两岸璀璨的灯光,投影在江面,斑驳迷离。他从心里喷出一声“哼”,在这平静的江水下面,也许是暗流涌动。

  他急需要一瓶酒将自己灌醉。他平时不怎么喝酒,酒量很差,烦闷的时候喝两杯就醉了,醉了之后睡一觉烦闷也跑了。但今晚不是一般的烦闷,是天塌一样地陷一样的沉重。他在江边一溜的酒吧中,找了一个热闹些的。他很少去酒吧,服务员把他领到一张小桌子边坐下,问他喝什么。他问,都有什么?服务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女孩,嘴唇涂得紫紫的,突出又夸张,两张嘴皮子一碰,一串名字绕口令一样缠着他的耳朵:青岛、燕京、蓝带、百威、银子弹、白兰地、威士忌、兰姆酒、葡萄酒、杜松子酒、伏特加酒、教父、亚历山大、戴克利、琴费士、金汤力、马天尼、曼哈顿、血腥玛丽、金酒朗姆酒、马提尼、朗姆可乐、七七波旁水、苏格兰苏打。

  除了啤酒葡萄酒,他根本弄不明白那些词语背后的含义,他只想把自己灌醉,最好喝醉之后不再醒来。给我最烈的酒。他说。

  服务员虽然年纪不大,但也许在酒吧中见多了形形色色的客人,一看就知道这样的人一定是受到了某种刺激,这样的人这样的时候往往会不顾一切。

  很快,她端来一支盛满酒的高脚杯。这是本店最烈的酒。她告诉他。其实她在下单的时候很有保留地点了苏格兰威士忌。

  一杯落肚,他已经醉意蒙眬。再来一杯。服务员又乖乖端来一杯。他又一饮而尽。虽然呛得咳嗽连连,但他感觉自己的大脑运转开始减速,胸腔的火苗渐渐熄灭。再来一杯。服务员不敢拒绝,也许醉了对他是件好事。他叫喊服务员的声音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大,直至头伏在了桌子上,变成呼噜呼噜的声音。

  酒吧四点打烊,服务员将他摇醒,买单。晕晕乎乎打开手机,一看,发现她发来不止一百条语音,他忍不住点了开来,都是她急切的呼叫,快回来,爸爸心脏不行了。快来医院,爸爸入院了。快来医院,爸爸马上要手术了。下面一条,是她疲惫的语音,老公,你怎么那么狠心啊,医院已下了病危通知,爸爸不一定能下手术台,你推门的时候,爸爸心脏病发,我正在对他施救。他快速翻听着,听到她哭泣的语音,老公,你在哪里啊,爸爸不行了……

  他一下子清醒过来,他再也翻不下去了。走出酒吧,一股冷冽的风吹来,他打了个冷战,叫了一辆滴滴,直奔医院。

  医院里灯火通明,像白天一样,病人还不少。他几乎是扑了进去,问明父亲住院的科室,护士却不在值班室,他一个个病房推门进去,却再也没有发现父亲的身影。他跪在医院的走廊里,嚎哭的声音,在暗夜里惊破天空。

  (原载1月21日《宝安日报》,原报责编:徐东)

  本栏目由中国微型小说(小小说)创作基地协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