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旅程》 许知远著 云南人民出版社2024年2月出版
15年的行走,作者依旧在用犀利、敏锐的眼光试着剖开不同的文化版图,依旧不知疲倦地好奇、观察和理解陌生人的生活,并从未丢失在游历中对真实历史的反思,更没有丢失对迷茫不断显现的真诚,他甚至开始对“意外”产生渴望——或许是走了很久,他终于发现,正是这种曾令他不适的恒久的不安,才是所有力量的源泉。
灰尘混合着我们身体的汗水,牢牢地粘在我身上,使毛孔难以呼吸。到处都在修路,到处都在鸣笛,到处都是闪烁的霓虹灯。
在漫长的时间里,临汾被称作平阳,是“南通秦蜀,北达幽并,东临雷霍,西控河汾”的兵家必争之地,也曾是北方工商业的重镇。
它更著名的渊源是,这里是尧的诞生地,尧被公认为华夏文明的开创者,他和另外两位继任者舜和禹构成了中国最初的统治史,代表了华夏的黄金时代。
我来到了山西南部,中原地带的中心。我这一代对“中原之地”耳熟能详,却很少意识到它到底意味着什么。如果我对近代以来的中国文化有所了解的话,它遵从的地理区域也先是东南沿海,或是江浙一带。
中国近代历史的变革中心来自沿海,而文化中心则一直在江南。历史变化总是沧海桑田,如今我们谈论的是上海、香港,谁还记得临汾、商丘与开封?但当华夏文明在后者兴起时,前者仍是杂草丛生的乱石堆。
整个上午,我都徘徊在临汾市区的尧庙广场。它激起的不是我对远古文明的幽思,而是一种生理上的不适。饱经战乱、天灾与人为纵火的尧庙当然早已消失,最多剩下断壁残垣、青苔野草。
遗迹是个不断被修复的东西,中国的历史倾向于存留在典籍,而不是建筑之中。我们不喜欢帕特农神庙那种石头,而倾向于木头,它们美观、精巧,却经不起历史烟尘。
眼前的尧庙是1998-2002年一连串扩建的产物,它不再是一座孤单的被祭奠的建筑,而变成了一片建筑群,被称作尧庙广场。
它就像另一种意义上的世界公园,街口的杂货铺,建造者费力地想把所有的东西都塞进一个空间里,所有东西都有着显而易见的廉价感。
如此大规模的混杂仍让我有点吃不消。
那位尧真的是我的祖先吗?今天的中国人真的是古代中国人的延续吗?一切变得容易理解,浩大的工程与历史情怀无关,它只是经济增长的催化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