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耿玉琨夫妇临摹的新疆壁画

耿玉琨夫妇在伊拉克写生

赵以雄的油画作品《突厥石人》
91岁“丝路画家”耿玉琨,人生最不缺的就是故事和友谊。在乌鲁木齐的夏夜,耿玉琨和丈夫赵以雄夜叩西部歌王王洛宾房门,一见如故,王洛宾亲自作词作曲,为他们远赴丝路送行;在日本考察写生时,一位日本老妇人驻足三小时欣赏他们作画,此后一直保持书信与电话往来……
自1975年始,耿玉琨和赵以雄20多次赴丝绸之路写生考察,东到日本东京、奈良,西达土耳其伊斯坦布尔,走过8个国家、238个城市,行程50万公里,创作近万幅作品。“傻子,两个傻子,只有你们才肯下这样的功夫,干这种事。”画家叶浅予曾翻看他们用了整整两年临摹的1700张壁画,边看边呢喃。
一辈子无儿无女,耿玉琨和赵以雄将出生入死、从时间手里“抢”来的画作视为自己的“孩子”。晚年,他们为这些“孩子”能找一个好归宿而费尽周折。一年多前,耿玉琨投身自媒体,她在短视频平台上分享自己和老伴的丝路故事与画作,很多年轻人被圈粉。她是无数粉丝眼中的“老小姑娘”。
偕行丝路,志同道合
采访耿玉琨是在北京宋庄杨树峰的工作室。作为艺术领域的晚辈,杨树峰敬仰耿玉琨夫妇的事迹和作品,与他们交情颇深。一年半前,他把独自生活不便的老人从门头沟接来生活,一起运营新媒体账号。
1955年,耿玉琨和赵以雄的人生河流交汇了。那年,他们考入中央美术学院,成为同班同学。耿玉琨是班上唯一的女生,赵以雄是班长。爱情对于那时的耿玉琨来说,就是“和他一起画素描、写生,很自然”。五年后,他们领到毕业证,也领了结婚证。
他们在专业上不断精进,却受时代所限,未能纵情画笔。赵以雄从故纸堆中翻出《资治通鉴》《史记》等书,在燕山深处的工厂附近租了一间农房,白天当钳工,晚上躲入小屋读史。他读到古老的东方文化,通过张骞、班超开通的西域之路,与西方的古罗马文明沟通交流。何不以画笔捕捉古老丝路的余晖?梦想的种子在赵以雄的心底生根发芽。
1975年,中国历史博物馆约请赵以雄绘制一幅《天山》油画,他趁机做了第一次丝路考察。大漠风光、雪山草原、古老烽燧、佛寺古塞令他激动不已,他回家后就和耿玉琨商量,想再去丝路走一趟。
两人一拍即合,开始为丝路之行做准备:到中国历史博物馆,向沈从文、史树青请教;到中央美术学院,向常任侠请教;查阅中外文献。1975年9月,两人从北京出发,坐了四天四夜火车到达乌鲁木齐,再去天山南北、伊犁昭苏、吐鲁番、喀什等地写生。
“就做丝路画家”
1978年第二次同行,他们由库尔勒出发,环行塔克拉玛干沙漠考察。很快,他们就领略到沙漠的可怕。地平线上浮起一层深褐色土雾,打着旋升腾,“顶天立地”,从远方急速朝他们卷来。“像皮鞭抽在身上”,耿玉琨被风沙呛住透不过气来,身体开始抽搐。“老赵脱下衣服一把蒙在我的头上,随后他也把头伸了进来。”一个小时后,风势弱了下去,两人钻出衣服,发现身边沙丘统统不见了,“一具被岁月和风沙残蚀的骨架,显露了出来……”这样的惊险时刻,他们遇到过几十次。
“环塔”归来,已是1978年的除夕。耿玉琨夫妇到达敦煌,敲开了常书鸿的家门。常书鸿高兴地一张张看、一张张点评。他告诉耿玉琨夫妇,自己此前一直想环塔克拉玛干沙漠旅行,因为身体不允许,最终没有成行。“真羡慕你们,你们是环行塔克拉玛干沙漠的第一批画家,美术史应该给你们记上一笔。以后你们就走丝绸之路,就做丝路画家。”
耿玉琨夫妇下定决心,把丝绸之路的研究与绘画作为终生的事业。老师黄永玉也曾鼓励两人,“一条路走到底,抛弃身边的干扰,勇往直前。”
“踏遍丝路,画绝丝路”
丝绸之路上的很多遗迹受到风沙侵蚀、现代开发的破坏在迅速消失。“踏遍丝路,画绝丝路”的使命感,让耿玉琨夫妇成为马不停蹄的旅人。
1989年秋,为全面考察丝路,耿玉琨夫妇自筹经费,买了一辆吉普车。从此,夫妇俩开车赶路,停车作画,大半时间吃住在车上。
1990年,从安多去当雄的路上,车坏了。赵以雄停下修车,耿玉琨找角度准备画速写,突然看到百米外有个东西猛地向她冲来。“这不是豹子吗?”耿玉琨转身狂奔。“赵以雄——快上车!”她边跑边喊,速写本飞了,鞋子也掉了一只,两人同时钻进车。刚关上门,听到外面“砰”一声,扭头一看,一只雪豹扑到车门前。绝望中,一辆大军卡停在他们面前,豹子吓跑了。下来三名军人,问过事情缘由后,帮他们修好了车子。
去拉萨途中,耿玉琨晚上睡得沉,老伴害怕她在睡梦中缺氧“睡过去”,不时叫喊:“耿玉琨!耿玉琨,你还活着吗?”“活着呢。”耿玉琨应声。路上老伴的一句话,让耿玉琨“终生难忘”:“你要是在这条路上死了,我就把你的骨灰放在副驾座上,继续把丝绸之路走完,再带你回家!”
90岁再“创业”
丝绸之路太长,但人生太短,当耿玉琨夫妇告别丝路回到家,已经是古稀之年。老伴赵以雄晚年遗憾,“回来得太晚”——没来得及将带回来的丰富资料进行再创作转换成思想,他就病了。
赵以雄2019年11月去世后,耿玉琨在门头沟山上的画室独自生活了三年。如今和年轻人在一起,耿玉琨觉得“状态慢慢好一些,能放松起来了”。年轻人在院子里烧烤、跳舞,尽管腿脚不便,耿玉琨也加入随意地扭扭身子。
90岁投入新媒体这样完全陌生的领域,耿玉琨刚开始很不适应。“这帮孩子们给我戴个墨镜,换个怪衣裳。我说这还是我吗?有时候我不戴,给扔了,我就跟他们‘吵架’。”短视频号里动辄几千万的观看量,让耿玉琨惊叹“网络媒体效果真的太快了”。
前不久,江苏的一个女粉丝带着新鲜时蔬等礼物来看望耿玉琨,着实令她“非常惊讶”。“我们这样两个已经过时的小小画家,何德何能受到这么多人的关注?我觉得我老伴一定也会感谢新科技,让更多的人知道丝绸之路。这不挺好的?”耿玉琨说。
“新事物对我来说太多太多了,所以我就得猛追啊。我就要学啊。比如说我现在学电脑学了两年,一指禅就在那啪啪敲,敲了好几十万字。”耿玉琨亮出两根食指,得意地比画着。每天散步锻炼,画画,讨论当天视频文案,配合拍视频,整理丝绸之路画作,耿玉琨很忙。 (摘自6月14日《新华每日电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