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文联入驻墨池坊15号,是1983年。那是温州文联的高光时刻。温州文联掌管着一个全国性的文学刊物《文学青年》,贾平凹、王安忆、韩少功、铁凝、张承志等10多人是《文学青年》的顾问。
我1979年和林斤澜熟悉上。1982年我写了一篇散文,叫《童年的夏》,林斤澜转给了《北京文学》。那时他还不是主编,刊物没有用。1983年秋,林斤澜到温州,怀里还揣着《童年的夏》,给了《文学青年》,《文学青年》1984年第1期发出。这就是我的所谓处女作。
有一天,我跟他参加一个饭局,他对主人说,今天主食要蛋面吧。后来他说今天是他60岁生日。他还带我到墨池坊15号一次,见到文联主席吴军先生,还有一位是庄南坡先生还是渠川先生,现在难以确定。我那时24岁,吴军、庄南坡、渠川比林斤澜都小五岁以上,当时觉得他们都很老很老了。他们为出了大风头的《文学青年》兴奋着,但所说还是“温州闲话”。
也就是那一次,我见到高晓声。高晓声是《文学青年》编辑吴树乔从太湖边一家宾馆接到墨池坊的。林斤澜、高晓声等作家到温州,一是给《文学青年》当参谋,二是给来自全国的200来个优秀函授学员讲课。
林斤澜讲课,我记得是讲鲁迅的小说。“远看像赵丹,近看像孙道临”的林斤澜,从前演过戏、教过书,这回又非敷衍,听众得宝一般兴奋。
高晓声一来,糟糕极了,黑脸耙牙,肩膀一高一低,完完全全是个农民。不料,他开头一段话又竟是这样:“哈哈,来了那么多人……很有文学热情……我看将来真成为作家的也就一二个人……”他努力操用普通话,可苏南的土话明显占优势,听得极为吃力——后来看到朱苏进有这样的话:高晓声说一口非常难懂的江苏武进话,听不懂他的话,就琢磨他的表情,看他的手势。猜歪了思想,常会带来意外的效果。
一两天之后吧,拍集体照。五六个作家坐在前排当中,林斤澜夫人坐在林斤澜身边,高晓声夫人便自然而然地挨着高晓声坐下。忽然,我听得一声大嚷:“你坐在这里干什么!你懂文学吗?”高晓声夫人便烫着了一般站起来,离开远远了。
吴军先生军人出身,光明磊落,没有私心。他把《文学青年》发稿权交给庄南坡先生,有慧眼。庄南坡,温州苍南人,个子不高,肤色黝黑,颧隆腮陷。他说话多,语速快,声音高,斩钉截铁的样子,手势也有力到位。臧否文坛人物或作品,见解独到。他心地纯良,是个性情中人。
他是个非常认真的人。记得1985年他退我一稿,落款“庄南坡”。退稿信满满两页,足足有五六百字。他又是一个非常乐观的人,90多岁了,一人归乡,侄儿侄媳对他极好。
渠川先生脸长,眉毛特别粗黑。他可不是一般人。清朝时候,山西渠家票号是不得了的。他曾写了长篇小说《金魔》,写他祖上的事,被改编成电视剧《晋昌源票号》。北平还没和平解放,渠川先生即出城加入解放军。朝鲜战争发生后,他是最早进入朝鲜作战的一员。他担任40军军长温玉成的英语翻译,1953年回国。他在辽宁工作时,经人介绍和同样在辽宁的温州籍姑娘结婚,夫妻跳棋一般调到温州。他学养修养涵养很高,天生温和不争,没人见他红过脸。
(摘自《文学自由谈》2024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