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山揽海书店下面的朗诵会,从右至左:余华、叶昕昀、程永新、阿来、叶子、苏童、作者、武茳虹(2023年)
本文作者与诗人欧阳江河(右)在分界书店
作家和足球的渊源
最初收到参拍《我在岛屿读书》的邀请是2022年8月。除了我,节目组还邀请了余华、苏童、叶兆言、程永新等嘉宾。我是第六个上岛的嘉宾,余华、苏童、叶兆言、程永新、西川均早于我上岛,欧阳江河则比我来得晚。
我把行李在酒店里放下,就匆匆赶到拍摄现场。那时拍摄已经开始,第一场“戏”是在海边沙滩,拍我们几个人踢足球。后来我们几人沿着两千多米长的海岸线骑自行车,我对余华谈起了他的一篇散文,叫《篮球场上踢足球》。文章说的是上世纪80年代末期,他在鲁迅文学院学习,在鲁院的篮球场上踢足球的事。
但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他们在沈阳踢球的事。他说1990年意大利世界杯期间,马原忽悠他们去沈阳讲课,和辽宁文学院的学生踢了一场球。辽宁文学院也很小,只有一个篮球场,所以比赛也只能在篮球场上进行。他们踢不过学生,于是使出绝招,让啦啦队队长史铁生去当守门员。史铁生身有残疾,坐在轮椅上,往大门(就是篮球支架中间的空隙)里一坐,学生们心存忌惮,再也不敢射门了。
当年球场上的几个人,余华、莫言、马原、洪峰、史铁生等,都创造了文学的奇迹,是文学领域里的普拉蒂尼、贝克汉姆,只是如今“年事已高”,在足球场上早就“挂靴”了。年纪最长的史铁生,已经驾鹤西游。但不知为什么,作家和足球总是有着很深的渊源,或许足球场上飞奔的日子,能唤起他们身体里潜伏的激情。陈忠实先生说过:“我首先是个球迷,其次才算是个作家。”
1994年阿来为看美国世界杯,暂停了《尘埃落定》的写作。莫言说他和余华他们踢球时只能当门将,笔法天马行空的他更喜欢灵动华美的拉美球风,一如他喜欢魔幻般的拉美文学,他渴望看到最后一刻定胜负,就像一部小说,直到最后一页,悬念才能揭晓。
与“偶像”谈文学
80年代我读大学时,在期刊阅览室里贪婪地读文学期刊,从《收获》上读到了余华《一九八六年》《现实一种》《活着》、苏童《妻妾成群》《罂粟之家》《一九三四年的逃亡》、叶兆言《花煞》《夜泊秦淮》《枣树的故事》这些作品,内心的震撼无以言表。
莫言、余华、王安忆、孙甘露、叶兆言、李锐、马原、苏童、洪峰、乔良、王朔的作品激发我对文学的热爱,重新塑造了我的内心和我的人生。当然还要感谢我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巴金先生,没有他,就没有如此特立独行、又深得我心的《收获》杂志。
我书房里藏有余华在中国大陆出版的几乎所有单行本,包括同一部作品的多种版本。我当年写《旧宫殿》,其实是跟在余华和莫言的身后亦步亦趋,但在走进《我在岛屿读书》这个节目之前,我应当只见过余华一面,就是在2001年“青创会”上,然而那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所以在海滩上见到余华,我以为他会说“初次见面”一类的话,没想到他说“又见面了”。他竟然还记得我们曾经见过,这令我觉得很温暖。
文字里的余华是冷酷的,现实中的余华却明亮而开朗,时常妙语连珠。苏童也是一样,他笔下的《妻妾成群》《罂粟之家》,色调那么冰冷幽暗,现实中的他却是一位宽厚兄长,笑容永远是那么明媚,仿佛一位阳光少年,永不老去。叶兆言更是温和得像一个老工人(他年轻时的确当过钳工),让人一见如故,没有生疏感。
我喜欢听余华和苏童互怼,比相声更精彩,许多都是“现挂”。他们的开朗性格,让我很快融入到节目中,我也可以大言不惭地与几位“偶像”谈文学,毫无负担感。我喜欢与他们相处,不仅因为他们都是杰出的写作者,在文学上各领风骚,更喜欢他们的机智幽默,语言间你来我往,一个人的话会马上被另一个人接起来,从来不会掉到地上,就像有一次我说,这几天睡不好,眼袋都掉地上了,苏童立刻接道:眼袋掉到地上,又捡起来了。
文学传统的传递
除了欧阳江河比我年长12岁,叶兆言比我年长11岁,余华、苏童、西川与我均为上世纪60年代生人——他们三人均生于60年代初,我出生于60年代末,但成长、阅读的轨迹基本重合。五六十年代的中国,我们这一代或者两代人,谁都无法逃出时代强加给我们的规定性成长。但精神生活的贫瘠,反而激发了我们对于读书的渴望。
苏童说他读大学时,宿舍楼里只有水房的电灯晚上不熄,他就搬把椅子到水房,在夜里读塞林格《麦田里的守望者》。他还回忆了他炎热的夏天躲在蚊帐里读《赫索格》的那份痴迷。马尔克斯、博尔赫斯、卡尔维诺、川端康成影响了他们的写作,他们的写作又影响了我的写作。文学的传统就这样借助文字接力式地传递下去。
余华的《现实一种》、莫言的《檀香刑》对血腥与暴力的极致化描写曾令我深深迷恋,我把它们运用到《旧宫殿》中。对于像我这样“进步”很慢的作家,余华、苏童、叶兆言几位兄长也没有丝毫的傲慢与偏见。
我们每天录制结束,一起下小馆子喝啤酒,胡诌八扯。当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脸上呈现出酱红色,思想的火花才开始四处乱撞。
我们骑自行车返回酒店的路上,一对年轻的情侣认出了余华,要与他一起合影。在东澳岛,可域度假村内渔·海鲜餐厅,服务员居然认出了余华,拿书来请余华签名。他们是启迪心灵的明星,是我们这个时代的骄傲,能与他们同行,哪怕只有短短几日,于我已足够幸运。
(摘自10月22日《北京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