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95年张仃、灰娃夫妇在湖南凤凰考察
1月12日,诗人灰娃在睡眠中逝去。
灰娃,1927年生,陕西临潼人。1939年到延安,在儿童艺术学园学习、工作。1946年跟随部队转战晋冀鲁豫地区。1948年因病先后在南京、北京住院治疗。1955年入北大俄文系求学。1960年到北京编译社工作。
延安的影响深入骨髓
灰娃于1970年代开始写诗,那时她已经进入不惑之年。但在当时,她不仅有很多困惑,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写的是诗。
她的童年和青少年时期,浸满了希望与光明。十二岁之前,灰娃的世界是充满人情和自然的世界。每个寒暑假她都要跟着妈妈回乡下老家住一些日子。“乡村种种,有人心、人道的律令无法忍受的艰辛以及各种灾难、祸殃;然而,苦难中的农人以及宇宙自然,也有着大美与安慰。我永生感恩这一切种种给予我的恩情。”
十二岁时,灰娃由姐姐、表姐送往延安,开始在“延安儿童艺术学园”学习。“到了延安,那里全是理想主义的知识分子,在那个环境里,千百的爱都集于我一身了。”
在灰娃的记忆里,延安就像一个大家庭,“没有人对我有一点不好,没有人黑着脸跟我讲话,顶多是开玩笑。”
在延安,灰娃他们学国文、戏剧、算术、美术,张仃是他们的导师,艾青、萧军、李又然也经常来看他们。丁玲、杜矢甲、郑景康也有接触。灰娃身边全是这样的人物,尽管他们当时还都很年轻,但更本色、更热情、更有感染力,对少女灰娃的影响深入骨髓。
诗给她以慰藉和治愈
1945年以后,灰娃得了肺结核,治疗经年,濒临死亡。病愈到北京大学读书,毕业后在编译社工作,由于爱美,被贬称为“贵族”,备受歧视,心情压抑,后来发展为精神分裂症。
生活的变化和时代环境的变化,让灰娃的心灵遭受了极大的震荡。延安时期,灰娃看到的全是人世的美好,干部和群众亲密无间,艺术家和文学青年不分高低。但所有这些,似乎在一夕之间全部崩塌。加上她的第二任丈夫白天在1973年的故去,连续的重击下,灰娃病了。风声、鸟飞、叫卖声,都让灰娃感到恐慌不安,认为是有人布置的阴谋。
幸运的是,她找到了诗歌,或者说,诗歌找到了她。1972年,灰娃开始通过文字抒发心底回荡已久的声音,其中很多都是写完就立即销毁。有一些她给了她延安时期的导师张仃看,张仃看了很惊讶,说这是诗啊,不能随便扔,但也不能给别人看到。于是,灰娃把这些被张仃辨认为诗的文字藏在了阳台废弃的花盆底下。
“张仃跟我说,你心里有很多美,你要给美一个出口。”灰娃说。这些写于1972到1978年间的诗歌,幸存下来的只有20首。但正是她们,在灰娃还不知道诗为何物时,给了她慰藉和治愈。
1985年以后,灰娃和张仃走到一起,饱经忧患的俩人安稳幸福地生活了25年。2009年9月,张仃突发脑梗,五个月后去世,这对灰娃又是一个打击,抑郁症复发。诗歌再次成为她的一个出口。
写出“滋味”
在谢冕看来,灰娃几乎没有受到潮流的影响,没有受到时尚的影响,也可以说她没有“诗承”,“她没有学谁,灰娃就是她自己。她写的诗,她的诗与众不同,与中国所有诗人的都不同。”
尽管没有明确的师承,但是灰娃的诗歌却不是全然没有来源。中国的古典资源和乡间习俗生活,都内化到了她的诗歌语言当中。
灰娃的阅读涉猎广泛,“大部分外国诗人的诗都读过,但是每一个人读得少”,因为她觉得自己要补充的知识太多,没有那么多时间,“倒是中国唐诗宋词我都下了点功夫。像阿赫玛托娃、茨维塔耶娃等非常重要的女诗人,我也看过她们,可能源于相似的经历或命运。”
这大概可以说明灰娃的写作也经历了一个修炼技艺的过程,起码前后在技术上有着明显的变化。按她的说法,最早的诗都是关照客观现实,一样样说出来,“当写诗到了第四五十年,跟当初写就不一样了。”“对我来说,写诗是用最恰当、最凝练的词汇把最初的我喜欢的心境表达出来,它是一个特别幸福的享受的过程,所以我愿意沉浸在里头。”
灰娃特别强调细节,希望写出“滋味”,这是张仃告诉她的,“艺术就得有味道有滋味。”有一个关于滋味的故事她讲了很多次。灰娃记得,一个中年农民的老婆死了,他带着自己十二三岁的男孩子,俩人戴着孝,在井上打水。打水的时候有一个刚嫁到村里的时间不长的姑娘,她从井边过来,慢慢地说:“叔叔呀,我婶儿把那难处都留给你一个人了。”灰娃说,这个新媳妇讲的话,城里的知识分子是无法说出来的,全是“节哀”,没有感情,没有滋味。
(摘自1月12日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