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国妇女报》1984年11月14日发表了记者钟音一篇“访问”文章,是访问当年正走红的四川小说家周克芹(见图)的,题目就叫《周克芹和他妻子》,谈到了周克芹曾与他的妻子“闹离婚”一事。为了增强文章的可信性,这篇“访问记”专门引用了周克芹向记者钟音“说”的一句话:“过去,我们夫妻有过一段不愉快的日子,主要是我的地位变了,思想有了变化……”
就住在四川省作协宿舍周克芹楼下的流沙河,10天之后才见到钟音的《周克芹和他妻子》。流沙河就文中“引用”的周克芹“说”给记者的话大为惊讶,“心中有怀疑”。他立即“更上一层楼”,“也访”周克芹,并立即写了一篇《也访周克芹》。这篇“也访”的文章不长,重要内容照录如下:
就我所知,周克芹为人端肃,操行朴素,曾经同妻子吵架,确实骂过“我和你离婚”的话,造成不良影响。但是这和“地位变了”“思想有了变化”能够随便挂上钩吗?这样上纲上线,行吗?据作者钟音说,这话是周克芹亲口说的。我心中有怀疑,便在11月24日晚间带着这一篇文章去访问周克芹。入门一问,才知道他已气病在床上。我指着文章内的那句话,问:“这是真的吗?”
“什么真的!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那句话,那是作者钟音偷偷塞进去的!”他气得声音都颤抖了。接着他又说:“钟音确实来采访过我,可是我没有说过那句话,也没有说过类似的话,因为我没有那样的思想,真实情况不是那样的。钟音写的那篇文章,发表之前,给我看过。当时上面没有什么地位变了思想变了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发表出来就有了。你说怪不怪!”
确实太怪了。
我在这里也不妨臆想一下:不弄一个陈世美出来,哪有什么新闻性可读。钟音这样明一手暗一手,是不是想要生拉活扯制造一个回头的陈世美出来做典型,以便证明过去围绕着周克芹制造出来的所谓舆论都有道理呢?唔?
流沙河与周克芹见到的钟音的《周克芹和他妻子》,都并非《中国妇女报》上的原刊文章,而是当时发行量极大的《每周文摘》11月24日摘录转载的。流沙河次日即25日,他在私人记录上写道:“夜周克芹来。昨日《每周文摘》载一文踩他痛脚。他很生气,我劝他开朗些,生气值不得,可循正式途径去更正。”此处“踩他痛脚”是四川方言,意即专找别人的痛处来大讲特讲。
写完《也访周克芹》,流沙河应该是重抄或用拓蓝纸复写了若干份,分别立即“寄沙汀,寄唐达成,寄《文学报》,寄《成都晚报》”。这里被流沙河寄文章的两个人和两份报,都是那些年事关紧要的关键人物和报章:沙汀不仅是四川省文联和作协的主要领导人物,而且是大力支持周克芹文学事业的核心人物;唐达成在中国作家协会工作,是主管全国作家的知心领导;《文学报》是周克芹、流沙河这类文学家都很信赖的专业性质国家级大报;《成都晚报》发行量大且在成都地区家喻户晓。很快,流沙河的《也访周克芹》的主要内容,就被大众报刊转载。
很不幸,年仅53岁时,周克芹因病盛年英逝。在周克芹去世一周年时,流沙河在成都《家庭与生活报》上发表了《写在克芹周年忌日》,这篇短文仅1000字。《写在克芹周年忌日》像《也访周克芹》一样,全文仍在为逝者抱不平。如文中流沙河认为周克芹“是天生的小说家,最宜伏案做白日梦,原非宦海雄鸥”。流沙河甚至在周克芹逝世前四个月时“面谏党组:‘请免掉周克芹副书记的职务!’”当然不起作用。流沙河“实写”:“彼时正书记吕红文喜得好联手,而工作又孔棘,岂肯自断左臂?他俩皆是顾党不顾身的硬汉,白丁劝,劝不回。我似乎看见了古典悲剧的必然性。周既往矣,吕将何之?” (摘自《随笔》2025年第1期 龚明德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