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常觉得自己的先生不如人家的好。我大学室友的先生已经是人事局的一把手，管着单位上百号人；我表妹的先生已经在广州拿着上百万的年薪；尤其是和琳琳一起去逛街，看她眼皮也不眨地买下一大堆名牌衣物、化妆品，我就郁郁地拿他跟琳琳的老公比：年纪轻轻就有了自己的公司，没事就带上老婆孩子上国外溜达一圈，每次我们饭局后，他还体贴地用他们家的大奔把我们一一送到家门口……

　　好吧，我承认我有点儿虚荣，可是即使不拿金钱来做衡量的标准，我仍旧觉得他不如别人体贴入微，善解风情。

　　从恋爱那会儿开始：看电影、吃饭、逛街，say goodbye——约会就像他学的电脑编程专业，按部就班，不温不火，没有一个拿得出手值得炫耀的浪漫桥段。记得刚结婚那会儿，我问他：我若先他而去，娶不娶新妇？他不知其中凶险，边看电视边心不在焉应付：可能吧，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我顿时不依不饶，仿佛他真娶过了似的，还跟他讨价还价，不许比我年轻，不许比我好看，不许对她比对我还好……

　　转瞬二十年过去，先生一直没有机会再续新妇，因为我虽然身材瘦小，小病小痛不断，却一直不屈不挠地健在，几乎每天都开着车为公司和家庭奔波，侥幸都开开心心出门，平平安安回家。加上我既无外遇又不虐待公婆，他找不到一纸休了我的理由。

　　今年是我的多事之秋。首先是换了职务后，我出差的机会多了起来，有一次我去外地出差，坐飞机回来时遇到气流，突然剧烈震荡了一下，接着又是几下震荡，机上的乘客都骚动起来，孩子开始哭叫，几个女人也哭泣起来。虽然后来飞机平安着陆，我只受了点儿皮外伤，却有了心理阴影再不敢坐飞机了。

　　其次2月刚刚开始我患上了感冒，发烧，咳嗽，疼痛像一群看不见的小生物在我体内的各个角落细细碎碎地啃噬着我，用的抗生素都能杀死一头牛了，还是不见好，为此住进了医院，接受各种检查。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面色萎黄、发乱如丝的中年妇女，青葱的心日渐苛责，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凋零。我从小就不喜欢医院的气味，尤其是医院的晚上，感觉非常恐怖，一定要他在身边才睡得着，那时我最大的期盼就是每天在窗帘后面看着先生下班后匆匆赶往住院部的身影，他脚步稳健，像一棵春天的白桦树，令我感觉到生命的美好和旺盛。住院一周后恰逢情人节，我是个喜欢形式感的女人，无论什么节日都需要礼物滋润，不仅喜欢收礼物，更喜欢送他礼物。那天打完点滴我便走出医院打算为他挑一件衬衣做节日礼物——昨天他趴在我枕边休息时我发现他的衬衣领子已经旧了。

　　热闹的大街上铺满了一地的吃喝玩乐，到处都是抱着玫瑰花的女子，她们的头微微昂着，带着甜蜜的骄傲。我轻轻叹口气，胸中一股怨艾还是闷闷胀胀弥漫开来：结婚以后，情人节一年比一年过得淡漠，在今天这样的日子，他还一大早回老家去了。

　　晚上他赶回来时已经10点多，疲惫不堪。我责备他：“路程遥远，反正又是周末，应该在老家休息一晚，明天再回的。”他一边脱外套一边说：“我不是怕我不在，你睡不好嘛！”语气平淡，毫无邀功之嫌，我红了眼圈，把礼物拿给他。他对礼物向来不感兴趣，不过这次道了谢谢后却从贴身口袋掏出一个褐色的项坠递到我眼前：“这是我为你做的，在我的家乡有一棵生长了很多年的桃树，已经不再开花结果，可是它一直蓬勃生长着，我小的时候就听老人说它的枝干做成平安扣挂在身上，可以摆脱疾病和灾难。”

　　我细细摩挲，那是一枚简单的圆形的坠，他细心在上面雕刻了简单的花纹，放在我的手中还带着他的体温，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桃木平安扣真具有神奇功效，我编了一根挂绳吊在脖子上后，身体慢慢好了起来，桃花盛开时恢复了健康。再后来手握着那个他亲手做的平安扣鼓起勇气再坐飞机，也不再害怕，每个月在天上飞来飞去，都能平安着陆。

　　不过尽管如此，我偶尔还是会挑剔他，仍旧会暗暗拿他与别人比，只不过天平的这一端有了这个平安扣，砝码便一下子重了起来。

　　（原载《芒种》2025年第3期，原刊责编：李佳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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