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34年7月25日,曹聚仁(见图)以《社会月报》编者的身份发出一封关于大众语问题的信,信中提出五个问题。据《鲁迅日记》,他是7月28日收到这封信的。次日即写了回信,针对五条来问逐一做了回答。
可是,在1934年8月号《社会月报·大众语特辑》上刊出的,却不是这一封信,而是8月2日写的另一封,也就是后来收在《且介亭杂文》里的那篇《答曹聚仁先生信》。那一封信中也是分列为五点意见,却和五条来问完全对不上号,根本不是对来问的回答。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这封标题为《答曹聚仁先生信》并不是写给曹聚仁的,而是写给魏猛克的。这件事我曾经听魏先生说过:那时他写了几个关于大众语的问题去问鲁迅,他得到鲁迅复信的时候很觉得兴奋,就拿给身边的几个朋友看,曹聚仁看了,就要求将这封信作为给他的回信发表了。鲁迅1934年8月2日日记:“上午得猛克信,下午复。”就是指这封信。这件事当时文化界人士多有知道的,如1935年1月28日田汉致鲁迅信中就说:“我们知道先生那信是写给猛克的。曹聚仁君不能不负擅登的责任。”
鲁迅1934年8月13日致曹聚仁信,也可以作为旁证。信中说:
关于大众语问题,我因为素无研究,对个人不妨发表私见,公开则有一点踌躇,因为不豫备公开的,所以信笔乱写,没有顾到各方面,容易引出岔子。我这人又是容易引出岔子的人……但如先生一定要发表,那么,两封都发表也可以,但有一句“狗才”云云,我忘了原文了,请代改为“客观上替敌人缴械”的意思,以免无谓的纠葛。
鲁迅7月29日写的那封,是回答曹聚仁7月25日发来的征稿信,写的目的就是为了在《社会月报》上公开发表。“不豫备公开的,所以信笔乱写”的,显然不是指这一封而是指写给魏猛克的那封。这封在《社会月报》上发表的信,确实也留下了修改的痕迹。结尾处“我们就会自己缴了自己的械”一句,显然就是遵照鲁迅这信中的意见,将原文中的“狗才”云云改过来的。
多年之后,曹聚仁写《鲁迅评传》,还要说“鲁迅先后回我两封信”,而不将事实如实说出,这就缺乏一种尊重历史真实的诚信态度了。
曹聚仁将鲁迅这封信登在《社会月报》上,同期还刊出了共产党的叛徒杨邨人的反共文章《赤区归来记》。这可惹出大风波了。《大晚报》上刊出了绍伯的文章《调和》,以调侃的口吻说:“鲁迅先生似乎还‘嘘’过杨邨人氏,然而他却可以替杨邨人氏打开场锣鼓,谁说鲁迅先生器量窄小呢?”
在鲁迅,他认为这是晚年遭受的一大伤害,他声明“我并无此种权力,可以禁止别人将我的信件在刊物上发表,而且另外还有谁的文章,更无从豫先知道,所以对于同一刊物上的任何作者,都没有表示调和与否的意思;但倘有同一营垒中人,化了装从背后给我一刀,则我的对于他的憎恶和鄙视,是在明显的敌人之上的”。
《鲁迅评传》中说:“鲁迅和‘左联’也不一定十分和谐的。”绍伯的这篇《调和》,就是不和谐的事例中最突出的一件,在鲁迅的传记中总是不能遗漏的吧。可是在这本厚厚的《鲁迅评传》中竟完全没有提到。是不是因为曹聚仁自己在此事发生的过程中也有若干责任,而故意隐瞒呢? (摘自《随笔》2025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