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清丽·
(选自《长江文艺》2024年第10期)
(选自《长江文艺》2024年第10期)
这儿原先是一所小学校,后来学校搬走了,我到这儿来看朋友,一眼就相中了。住的时间久了,就有了投资的想法。当我亲眼看到不少中老年人,退休后面临着孤独、无助、和无法应对紧急情况的困境,所以我就拿所有积蓄和卖房子钱,完成了这个心愿。女儿大学毕业了,在贵阳部队工作,有空了就来住几天,说这儿就是她心目中的桃花源。你看看,咱们一晃三十多年没见了。走,到饭店,湜湜在那等我们呢。
不急,我想先看看你的老兵之家。
我陪你去。
这时,有人叫她,她说我让人陪你,我忙说,不用不用,一个人看,才有意思。
她笑道,你还是原来的脾气,好,客随主便。一会儿我去找你。
当我一个人走进写着老兵之家的大厅,发现一伙中老年人在学习室看录像,墙两边悬挂着张思德、董存瑞、黄继光、邱少云、雷锋等十位英雄模范画像,桌椅跟部队一样,全是统一的。我坐到后面,细一瞧,是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屏幕上的女兵走队列练大刀舞扔手榴弹的片断。
你们平常都看这些?我问旁边一个穿着米色军衬衣的老人。
战争片居多,昨天看了一个苏联女兵舞片子,也很美,放的都是咱军人爱看的,老人告诉我,边说边不停地指着大屏幕,你看这舞多棒,我们就爱看这,自从老伴走后,我在家里闷死了。到这里,跟战友们在一起,好开心。瞧着这节目,好像又回到了年轻时代。
对了,你也想来我们院?老头说着,上下打量起了我。
我笑笑,说,来看看。
那你是踩点的吧,我可给你说,这地方真比家还亲。我们跑步,走队列,有时不想走了,可哨子一吹,就身不由己。军歌一放,那简直就是口令。对了,前面那个老头,就是脖子上戴哨子的那个,比我大五岁,那是我班长,我们以班为单位,住宿吃饭和锻练,跟部队没什么差别。有些人一住进来都不想回家了,我也是,反正回家也是一个人。儿子上班,家里也没人管我,在这,我们吃饭,下棋,讲故事,玩得像现在年轻人说的很嗨。我们还轮流帮炊事班做饭,包包子,饺子,做面条,炒菜,既做的自己爱吃,又练了脑子,人嘛,不干活,就废了。院长老说,你们动起来,高兴起来,想想,能一辈子当战士,多开心的事。老人满头白发,可一点也不落伍,手机里的音乐听起来还挺流行,身子骨也很结实。我每天要走一万步,跑是不行了,但是走路,必须的,走得多了,对身体就好。还有,我们也练大字,唱军歌,讲故事,练脑子嘛。老头又说,你瞧,我还玩抖音呢。
这时,一个老太太叫他下棋,他悄声告诉我说,那是副班长,最近看他老一个人呆坐着,借下棋要给他做思想工作哩。
我忍住笑,走进一间四人房间,全是部队的布置,白床单,绿被子,被子叠成了豆腐块,每人使用的都是跟我们当年一样用的制式衣柜和床头柜。
也有两人一间的,都是年纪比较大的,级别较高的,跟部队住宿安排差不多。每个房间干净整洁,老人在读报,或在看电视,玩电脑。有个穿着八五式军服的老人看到我,手微微一扬,行了一个洒脱的军礼,我忙还礼。他笑着说,你是哪个部队的?也是慕名而来的吧。
走廊最西面一间房子比一般宿舍要大四五倍,门楣上写着:军旅博物馆。我很好奇,一推门,门没锁,里面灯火通明,由墙上展板、架子、地面展柜组成,收集着各个时期兵们的照片和军用品。最早的物品,是抗战时期一个老兵的钢盔,中间有只弹孔。最新的是一名火箭军三级军士长的肩章。细细打量全馆,乍看,跟部队的史馆差不多,可再一瞧,就发现两样了,原来里面的主人都是普通的官兵,他们有驾驶员、卫生员、电话兵,职务最高的也就是个团长。左边是主人公们的从军照,右边是现照。他们能进这个民间博物馆的原因不是英雄模范,而如前言所写:
生命中,一定有段岁月,让你刻骨铭心。
人生长河中,一定有些人,让你永生难忘。
一身绿军装,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就是我们相遇。
只要你在军营真诚地走过,天上的一片云,营地里的一朵花,都会记得你曾经来过。那么,战友,请到军人之家来,我们与你重温军旅岁月,保存人生最美的记忆。
……
随后就是一面墙的兵们照片墙。一个八〇年兵,嘴笑得合不拢,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双手举着一张军校录取通知书,上面写着:我最开心的一天。高个九〇后兵,拥抱着流泪的母亲,下面图注:当了两年兵回家,你看把妈妈想得都流泪了。还有一位八十岁的老兵收藏的各个时期的领章、肩章,许多我这个老兵都没见过。
一个女兵写给远方恋人的情书,竟也在上面,我仔细一瞧,差点笑出声来,这个兵跟我同年,信是她当兵后第二年给恋人写的:当兵就是上大学,你在工厂当不了先进,咱就没共同语言了,跟你分手可不是我嫌贫爱富。随信寄上我织的毛衣,你猜猜这花纹是什么,猜不中,就不能穿毛衣。落款是一枚艳红的唇印。把抹了口红的嘴唇轻轻触到信纸的落款处,是我们那时最动人的爱的表白。墙角的玻璃柜里,一个白色细颈玻璃瓶里装着七颗红豆,是一位战士从营区树上摘下寄给女朋友的。而一枝干花,又是一个军校生寄给远方女同学的。
在一张张或单人或合影的照片前我停了步,有抱着枪在照相馆摆拍的新兵,有坐在军舰甲板上仰望大海的水兵,有站在飞机前假装托着机翼的空军列兵。还有一个穿着厨师服的下士挥着铁锹似的锅铲,在大铁锅里翻炒着菜。他额头上的汗珠让我禁不住想帮着拭掉。
近前的白色木头玻璃柜里放着两本笔记本,一本封面写着《带兵日记 》,另一本摊开着,上面的字迹或稚嫩或洒脱,还有抹黑的几行字。一块拳头大的深灰色石头,看起来一点都不起眼,上面没有刻意的花纹,更无独特的造型,显然没有收藏价值,可一看下面的说明,我才知道这是一个战士在搬离营区训练场捡到的。
不远处的视频,我点开,是位老兵讲着自己第一次站哨故事,或笑,或哭,听得我禁不住也抹起了眼泪。
精致的博古架上各个时期的军帽、军服、武装带、胶鞋、皮鞋、水壶、雨衣、针线包,掉了漆的五角星、棕色皮带、旧飞行帽。还有上面绘着领袖头像的入伍通知书、过去部队放电影前加映的手绘幻灯片、油印歌谱、金属哨子、行军路线图、火车票、穿了许多孔的胸靶、参战纪念章、军功章、喝水杯,还有深红色的塑料饭票,上面写着某某部队的理发票、澡票、信纸、印着红星的白色背心、生锈的军号、手写体的军旅歌本、绘着彩色图案的黑板报、舰艇模型······这些小物件单独看起来不起眼,但一件件,一桩桩联接起来,就铸成了一座让人怀恋的军旅纪念碑。
我一件件看着,不禁想张一鸣一定看过帕慕克的《纯真博物馆》这本书,看来她这一辈子爱读书的习惯还是没改。
(选载之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