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二愣、三歪挖过一个“陷马坑”。
那年,我们十一岁,上四年级。秋假期间,去地里拾秋、砍草,其实,不过是装装样子糊弄大人。一到地里,我们仨就像脱缰的野马,撒起欢来。走方走顶走八兽,逮蚂蚱烧玉米棒子烤山药,忙得不亦乐乎。
走八兽时,二愣连输五盘,耍起赖皮,非说三歪的老鼠钻不了他的象鼻子。“我的象一脚就把你这个无能鼠辈踩进地宫里。”二愣恨恨地说。他把八兽图踩个稀巴烂,还使劲碾了几下。“你这脚比你的象脚还厉害。”三歪撇撇嘴,扭过一张臭脸。
谁也不说话了。只听见风吹玉米叶子沙沙响……
“这是马千里的地吧?”过了会儿,二愣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眼冒绿光。马千里是我们的数学老师。
“是不是又咋了?”三歪还有点记仇,不阴不阳的。
“可能是吧。”我打圆场。
“你俩真是属猪的,忘了放假前咱去大坑里洗澡,叫马千里罚站的事了?”
我和三歪立马精神起来。那天下午上学前,太阳很大,我们仨就去村西大水坑里凉快凉快。不知是谁告诉了老师。我们当然是煮熟的鸭子,肉烂嘴不烂。马千里在我们仨胳膊上用指甲挨个划,一划一条白印。我们不得不低下“理直气壮”的头。“罚站一下午!下回再让我逮住,让你们仨光着腚游街去!”马千里铁青着脸吼道,吼声震得我们的耳膜直嗡嗡。
我们纳闷儿,平常马老师轻声细语的,今儿吃错药了?马千里这招挺灵。从那以后,我们都绕开水坑。
“老马还打过我一棍子哩。”二愣愤愤地说,“喜春钢笔丢了,冤枉我偷的。老马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给我一教鞭,现在还疼呢。”二愣夸张地撩起脖领让我们看。
报仇的机会来了。过了一会儿,二愣捋了捋并没长出的山羊胡,奸笑几声,像白脸的曹操。看我和三歪瞪着两对傻眼,二愣四下瞟瞟,压低嗓音说:“俯耳过来。”我俩心里直扑通。
如此这般,我们像地下工作者接头一样密谋一番。按照分工,二愣挖坑,我和三歪去地里擗玉米棒子,捡干棒叶。擗了十来穗时,二愣吹起口哨,这是暗号,意思是坑挖好了。二愣拿出火柴,点着棒叶,我们开始烧棒子。马千里家的棒子就是香!互瞅着对方黢黑的腮帮子、嘴唇,我们比过年还兴奋。
“这坑咋办?埋上吗?”正在看《福尔摩斯探案集》的我想到这个问题。“山人自有妙计。”二愣不屑而又得意地一笑,“我侦察过了,马千里今晚必走此华容道,今儿就让千里马变成瘸腿驴。”
我们捡点蒺藜放坑里,再用棒叶盖上,撒点土。在二愣的指挥下,黄昏时分,一个危机四伏的陷马坑大功告成。为防闲杂人等误入,我们两人一组轮流守在坑边,另一个去割草。有人路过时,我们装傻充愣不挪地方,大不了被骂两句不懂事。
“敌人”太狡猾,左等右等也没来到“战场”。月亮升起来了,不知怎么,今晚的月亮出奇地亮。二愣打了个哈欠。
“来人了!”三歪压低嗓音。“我娘,是我娘。”二愣睡意顿消,兔子一样蹿进棒子地。我和三歪也赶紧扯乎。
“谁家兔崽子这么缺德!”二愣娘的高音喇叭响彻云霄。
“兔崽子们”在地里仓皇逃窜……
二愣一星期没找我俩玩。去家里找他,他说屁股疼。
我们这届赶上实行小学六年制,得分流。假期里,我们参加邻村联小组织的升级考试,考得好的才能上六年级。出题老师糊弄事儿,把第八册数学课本上的四道思考题当作试题。
我只思考出一道,上了五年级。二愣、三歪就更不用说了。
不到半个月,联小重新组织分级考试。这回,我考上了六年级。
六年级的孙老师说,是马老师找到她,说上次数学题出得忒偏。我和几个同学平时成绩很好,这回是马失前蹄。一定要重新考一次,别耽误孩子们的前程。
孙老师还告诫我们不要去野水坑里洗澡。她脸色凝重,声音沉痛地说,马老师曾经有个儿子叫小淘。一次,马老师拖堂半个小时,小淘溜到河里洗澡,再也没上来。媳妇和他离了,马老师就从县城小学调回老家来了……
(原载《天池小小说》2025年第3期,原刊责编:金彦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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