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那株蝴蝶兰,一见倾心。每次经过那家盆景店,我都会静足于那株蝴蝶兰旁边,满心欢喜地观望好久。
我所喜欢的这株蝴蝶兰是紫色的花朵,有的含苞待放,如婴儿微微握紧的肥硕的小手;有的却整朵盛放,优美地摆姿,大方地接受外界的欣赏与赞美;也有的盛放一半,欲遮还羞。它们有五瓣、六瓣,大小不一,姿态各异,高高低低地生于花枝上,静止着,却如蝴蝶一般,摇摇欲飞,兀自开放。
欣赏它,总会让我想起与蝴蝶有关的故事与古诗句来。如梁祝化蝶双双飞舞的凄美的爱情故事;李商隐《锦瑟》中的“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杜甫的“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谢朓的“花丛乱数蝶,风帘入双燕”,等等。如此,这株蝴蝶兰就不只是一株简单的兰花,在我眼中,它是各种情感的象征与表达。而我,也爱之愈深了。
那次,再经过盆景店的时候,我有了把它买回家、与它朝夕相处的想法。
“小伙子,喜欢吗?我看你经常过来。”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拎着洒水壶朝我走来。老人便是店主,戴副边框眼镜,身材瘦小,背微驼,前额有些突出,目光却炯炯有神。听路人说,他膝下无子,独自一人经营着这家盆景店。
“喜欢,非常喜欢,请问爷爷这盆蝴蝶兰卖多少钱?”
“呃……它暂时还不能卖。”
“为什么?爷爷,有人预订了吗?”
“没有。我想你大概还不知道它的生活习性,如何去养殖吧?如果是这样,你把它买回家,它必然会很快凋零,那么也就不能带给你愉悦的心情,反而让你变得自责和伤心,是吗?”我恍然大悟,不禁对眼前的这位瘦小的老人产生了一种敬意。
从那之后,我经常会去老人那边,向他学习蝴蝶兰的种种知识。知道了它虽是喜阴植物,可养殖过程中仍然需要使兰株接受部分光照,但也应避免阳光直射;知道了在秋冬这样温度较低的季节,应该注意增温,不能像其他花草一般频繁给它浇水;知道了它一般选用水草、苔藓作为栽培基质,应以少施肥、施淡肥为施肥原则等。
周末的一天,我在家看书,门铃响了。我开门,惊讶不已,老人居然将那盆我心心念念的蝴蝶兰快递到我家,并留了张小纸条:“恭喜你,现在你可以真正拥有它了,希望你可以因它而快乐。”
关上门,将蝴蝶兰捧于手心,眼眶有些湿润,我明白老人的用心良苦。也因此,我去老人那边更勤了,会经常帮他照顾一盆盆的花花草草。
老人生活节俭,衣着也很朴素,卖盆景的钱有时候甚至入不敷出。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舅舅的新公司开张,需要大量的盆景做装饰,我向舅舅请求,把订购盆景一事让我负责操办,舅舅见我懂得主动替他办事,很爽快地答应了。
我联系了货运公司,特意叫了一辆搬运货车。在前往老人店里的路上,我的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的甜,一直想着这次的大订单肯定能让他喜出望外,这当是我对他的回报。
车子在老人店门前停了下来,那时老人正弯着腰给一株不知名的花浇水。我下车,飞快地向老人跑去。他见我过来,放下水壶,笑呵呵地看着我。我气喘吁吁地向老人说了订购的事情,洋洋得意地等待着他的表扬。可是,我的话像一阵冰冷的风,吹散了老人脸上原有的笑容。他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回去吧,谢谢你的好意,我不卖,你让我失望了。”
我明显感到了老人脸色的变化,呆住了,愣在原地,委屈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起初,我很不理解老人为什么会拒绝我的好意,为此闷闷不乐了好多天,也没再去老人的店里。后来,因为忙碌,我逐渐淡忘了此事。但是那盆蝴蝶兰一直被我细心地照料着,它成了我生活上很好的朋友。每天早晨上班前,我都会同它告别,下班回家后,又会第一时间急着找它,看看它是否和昨日一样美丽地绽放着。那清幽的花香,让我忘记了工作的疲劳与辛酸。
如此日复一日,时间久了,我慢慢发现,这宛如蝴蝶的兰花,不经意间,已经在我的心灵上开始盛放,牢牢地占据着一角,挥之不去了。而原本我那颗为生活到处忙碌、奔波的几近荒凉的心,却因为这些娇艳的蝴蝶们的飞舞,重新焕发出光彩。生活也不再只是紧张与枯燥,整个心房被那姹紫嫣红的美包容着,暖暖的。
静视心灵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老人当初不经意间对我说过的一句话:“我种花、养花、卖花,只为花,为缘分,为心灵上的享受,不为钱。”反复品念着这句话,我似乎明白了老人当日的做法,在他眼里,每一株花草都是一种灵动的生命,而不是摆设品。我为老人的坚持而感动,为自己对老人造成的心灵上的伤害而感到内疚。
时隔多日,我又重新回到老人店里,老人又瘦了,背更驼了。他见到我,亲切地招呼着,反复说上次的事别往心里去。我握住老人的手,一字一顿地说:“谢谢您,爷爷,带给我这么宝贵的心灵上的财富。”
老人先是惊讶,然后眉头逐渐舒展,欣慰地笑了……
生活中,除了名利与金钱外,总还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情愫,可以让我们为之倾迷、追逐或持之以恒地喜欢下去,如蝴蝶兰的花香,清新、淡然,却历久弥香。
我想,我会永远感谢老人,让这株蝴蝶兰真正在我的心田上绽放,永不凋零。
(摘自《人间小喜》,西苑出版社2025年3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