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画，那些人

　　2013年3月20日，我的双胞胎女儿出生。两人的体重达到了11斤。当时我爱人已是高龄产妇，为了让孩子出生后更健康，她坚持到足月，睡觉只能倚着床，坐着睡。接生的医生欧阳妈妈说：“你真是不要命了啊！”

　　我希望我的女儿日后能永远记住这件事情。你们的到来改变了我们家的生活。爸爸是一个敏感而倔强的人，外表谦和，内心却充满各种反叛和骄傲。但我很清楚自己的改变。这些改变跟你们俩有关，跟妈妈有关。爸爸有一首诗，其中两句是这样的：“月移花影香满室，此生只对她低头。”这里的她，就是你们仨。

　　你们出生后，爸爸开始留意这个世界上一切跟你们有关的美好的事情。就在不久前，爸爸还请白谦慎先生写了“春风最随美人意，为她开了百种花”的字给你们。爸爸喜欢买周昌谷先生、程十发先生画的小女孩画作，爸爸看到小女孩，看到美好的事情都会联想到你们。

　　这也是爸爸收藏的开始。到今天，爸爸做收藏已经10年了。爸爸想把自己收藏的近现代部分的作品，做一个阶段性的总结。美好的你们和那些创造美好的人，都让我们的生活更加丰富和充盈。

　　“壁画”的起源

　　壁画在我们家横空出世，至今只有短短几年。我们住的房子，墙刷得是特别的洁白，雅致，比画纸大多了，很多面墙都是六尺整张之上的。当两个女儿从“爬行动物”变成“直立行走动物”，开始动手，开启艺术生涯的时候，这些墙就成了她们的画布。

　　短短几年的时间，我们家就从“家徒四壁”变成了“敦煌莫高窟”。集中西合璧的所有颜料，上下五千年各种技法，有泼墨，有水彩，有素描，有雕刻，可以说囊括美术学院所有科系。突然有一天，她们对我说：“爸爸，往墙上乱涂乱画是不对的。”我说：“可你们是艺术创作啊！”你们看，构图新奇，线条圆劲流畅，手脚并用，推陈出新，笔笔中锋，青绿泼彩着色，益见奇丽多姿，确实是出神入化之神品，值得终身收藏。

　　可她们确实不在墙上画画了。后来这个房子丈母娘去住的时候，我特别叮嘱她：“不要把墙给我刷了啊，这可是珍贵的艺术品。”绝版了！

　　好在敦煌壁画还在，很多画家都留下了不少优秀的作品，否则遗憾真是天那么大了。

　　读宾虹先生画作

　　得到的前提是付出。我努力工作十几年，赚的钱大部分花在黄宾虹身上。或者说我为宾虹先生打了十年工，他是我对美的认知的老板。

　　我收藏的第一幅作品是他的一幅山水草稿。我干过多年建筑工，知道钢筋和水泥的关系。上学其间，每年暑假我都去建筑工地干活。我的第一份工是推混凝土小车，但是第一趟就半路翻车，后来就去搬砖。看到黄宾虹先生的那幅草稿，我的头脑自然地浮现出钢筋和水泥这看似没关联的强关联。脑子里是毛阿敏唱的“这是绿叶对根的情意”，眼前立即鲜活起来。

　　我跟我的堂哥请教，他是复旦大学哲学系1981级的。他小时候就高度近视，干什么都要问我这个东西在哪里，可我一点都不欺负他。

　　这些天我一直在跟他说画。我跟他说：“我今天要写一下我的大老板黄宾虹。”他说：“我只能跟你说一点佛法。”我说：“请。”

　　他说：“佛说三界如火坑，说这话时，佛是在三界内还是三界外？三界之内，不知是火坑，三界之外，不觉有火坑。”

　　我说：“跳不出去是坑，跳出去是炕。”我继续问：“如果一个人一直没想过这些问题，这些问题还存在吗？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岂非桃源中人？修行岂不是多事？”

　　他说：“陶渊明喜欢喝酒，所以写《桃花源记》时，也没忘让人皆出酒食。无酒岂不清静？有酒岂不多事？不怕有人醉闹桃花源？但陶渊明宁愿多事，不愿无趣。无事无趣，何谈人生？越多事，越有趣，越见功夫。”

　　我说：“庄子说浑沌，七窍未开，全无面目，七窍已开，浑沌即亡。依庄子的意思，人生好像只能要命不要脸，要脸不要命，既想要脸又想要命，两全其美固然好，但既要又要还要，怎么感觉像辩证法？”

　　他说：“劝君慎谈辩证法。你是好人，我看着不顺眼，那你就是辩证的坏人。你是坏人，我觉着舒服，你就是辩证的好人。真正的辩证法是和自己较劲，是赞美别人，否定自己。只有内在地不断自己否定自己才是实打实的，否了就定了，定了就成了，否来定去，蓦然回首，是谁在否定啊？是我在坚定啊。就找到真我了。我有一个法门，随时随地看自己在不在，在时醒，不在时梦。你观此画时，梦乎醒乎？迷乎觉乎？有梦有醒，有迷有觉，才得觉悟。”

　　我心里想：是啊。我内心郁闷的时候，也时不时拿出黄宾虹先生浑厚华滋的画来看一番，往往是推开窗户，看天上安静的星斗以及远处的群山，感受松风和自己同频的呼吸。一个人的画引起这么多的思考，我觉得就是超过一张画的笔墨了。这十年工，算是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