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莲池小楼下
1977 年秋天的一个上午,保定古莲花池里依然绿色正浓,池塘中一片片荷花尽力怒放,花海遮住了墨绿的水面。细长蜿蜒的甬道上,行人寥寥无几,我快步向东北角一个小院走去。进了小院,看到一座小木楼,“文革”结束后,保定文学青年经常在这里聚集,楼下已经站着几位作家,正等待着从石家庄赶来的诗人田间。
大家正在等待,群众艺术馆的召集人苑纪久推着自行车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位个子不高、面容消瘦的中年人。放好自行车,苑纪久向大家介绍:“这是田间老师。”我们上前与田间握手,他笑着问我:“你在部队工作啊?”我说:“在军分区。”大家握过手,簇拥着他,沿着楼外的斜梯往楼上走去。我刚接触文学界,懵懵懂懂写诗。只知道田间是诗人,不知道他曾是河北省文联主席。
苑纪久是骑着自行车去火车站接他的,让他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保定火车站到莲池,走最繁华的裕华路,有四五里地,当时,只在体育场前面的十字街上有一个交通岗亭,坐在后座的人只要提前从自行车上跳下来,过了岗亭再跳上去就是了。书本里的著名诗人田间,就是此时那个从自行车后座跳下跳上的田间。
群众艺术馆小楼二层有一个大房间,里面已经摆放了一二十把椅子,田间把椅子摆在当中,我们围着他坐下,听他讲话。那次,他好像是讲“怎样写诗”。他口齿清楚,表达流畅,从最基础的方法讲,还背诵了自己创作的几首诗,一边背诵,一边拆开讲内容。我因为是第一次听诗歌课,大有茅塞顿开的感觉。
散会后,我们一起下楼,我看到作家徐光耀、韩映山正在与田间说话,都很高兴的样子,看来他们过去就很熟了。
过了一段时间,我到群众艺术馆送稿,见到苑纪久。他们办了一本很薄的小32开的内部杂志《保定文艺》。我将稿子交给苑纪久,又聊了几句田间的讲课,我说,听了讲课很受启发。他说,田间担任过《河北文学》的主编,出版过几十部诗集。我听了,有点儿咋舌。那时,不要说几十部诗集,像我们这样的文学青年,发表一篇诗作都很难。
“进来!进来!我看看”
1979年秋天,保定市群众艺术馆在青年路举办了一次为期三天的学习班。那次学习班,田间也去了。
报到当天,我在楼下看到苑纪久,问他:“田间在哪个房间?我想请他看看稿子。”苑纪久告诉我房号,还鼓励我:多听听意见。
我按照苑纪久告诉的房号到二楼,推开门,看到屋里已经有好几个人,好像都是田间在保定的熟人。我迟疑了一下,犹豫是进去还是退出去?田间满面笑容地问我:“有事啊?”我说:“我想请您看看稿子……”说着,把手里的稿子晃了一下。田间说:“进来!进来!我看看。”说着,接过我手里的诗稿,放在桌子上,掏出一支铅笔就在上面改。
我在他身边看着他改,他一边改,一边给我说。大概改了十几分钟,都改完了,我非常感激地接过稿子。他还嘱咐我:“哪里看不清再找我,我还得住一两天呢。”
1980年4月25日,河北省文学艺术工作者第四次代表大会在石家庄召开,参会代表1000多人,我作为作协代表参会。
开幕式当天,我早早去了,走进灯光明亮的大礼堂,看到会场上人还不多,只见主席台上有人走动,定睛一看,文联主席田间正在主席台入口处与人说话,我赶紧走过去和他打招呼。
田间还记得我,我走到近前,他迎过来,满面笑容地与我握手:“参加会来了!”我赶紧搭话:“昨天晚上到的。”他说:“保定来的不少啊!部队作者多吗?”我说:“保定来了30多人,部队作者一共两个……”正说着,又有人过来与他说话,他说:“我先与老朋友见面。等有时间再细聊……
“时代的鼓手”
过了几年,我看到一篇《田间自叙》刊登在《新文学史料》上,总算对田间其人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田间原名童天鉴,安徽省无为市人。1934年,19岁的他出版了第一本诗集《未明集》,反映中国人民在日寇铁蹄下的苦难生活,并于当年加入“中国左翼作家联盟”。20岁那年,他又出版了反映东北义勇军抗日斗争的《中国牧歌》和以红军长征为背景、讴歌农民反抗斗争的《中国农村的故事》。虽然受到国民党特务的恫吓,作品被列为“禁书”,他却成为受到上海诗歌界认可的少年才俊。1937年,田间在武汉期间,一气呵成的长诗《给战斗者》在胡风主编的《七月》杂志上发表,即刻震撼文坛。中国民主同盟早期领导人、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闻一多阅后称田间为“时代的鼓手”。
1937年冬,田间和聂绀弩、艾青、萧军、萧红、端木蕻良等人共同奔赴抗日前线山西省临汾市。1938年夏,他随女作家丁玲领导的西北战地服务团冲破国民党的重重关卡,翻过高山大河进入延安,被安排住在“西北大旅社”,这是当地一处比较好的客寓所。住下当天,他遇到了作曲家、钢琴家冼星海,按照田间自己说是“他乡遇知音”,两人熟识起来。冼星海请田间写一首歌词,田间很快写下歌词《反攻》,交给了冼星海。冼星海当夜谱曲,第二天就拿去给田间唱。
田间到延安后,遇到另一个著名诗人柯仲平。两人合作促成了延安的一件大事——“街头诗运动”。柯仲平是云南人,早年在昆明读中学时就受到“五四”新思潮影响,积极参加进步活动,1924年,在北平法政大学学习期间,他接受了共产主义思想。
1938年8月7日,延安城内的大街小巷、街头城墙,张贴起一首首街头诗。大街的中心,悬挂着几幅红布,红布上也写着“街头诗”。延安的诗人们,就管这一天叫作“街头诗运动日”。
街头诗影响很大,不但延安满城都是“街头诗”,很快扩展到晋绥、晋察冀抗日根据地。“街头诗”简短有力、朗朗上口,可以写在墙上、挂在树上,激发了根据地群众的抗战热情。
1956年7月1日,田间应邀参加在中南海举行的中国共产党成立35周年大会,毛泽东同志与田间亲切交谈。在谈到抗战时期延安的“街头诗运动”时,毛泽东同志说:你们搞的“街头诗运动”影响很大,各解放区都写“街头诗”,对革命起了很大作用,文艺配合革命是我们的光荣传统……
在“街头诗运动”中,田间还写了短诗《假使我们不去打仗》:
假使我们不去打仗,/敌人用刺刀/杀死了我们,还要用手指着我们骨头说:/“看,/这是奴隶!”
这是田间最具时代性的作品。 (摘自《传记文学》202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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