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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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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威先生”
·陈 斐·

  “华威先生”是舍友渐鸿的雅号。

  名声远扬的绰号

  毕业后的第二十九天,“华威先生”突然打电话给我:“我要结婚了,你一定得来。”愣了半天,我才忽然觉得该问问女方情况,毕竟是在一个宿舍里摸爬滚打了四年的铁哥们儿。“是个裁缝,心挺好的,收入比我高,我父母就需要这样的媳妇……”我还想再详细询问一下情况,然而他搁下一句“不说了,见面再谈吧”就挂断了。

  放下电话,我不禁陷入了沉思。我觉得经过四年级一学期的实习,他变得不苟言笑了,经常站在窗边发呆。偶尔有人喊他“华威先生”,他也只是苦笑一下。然而由于在校时间短促,加之毕业事务繁杂,没有时间和他交流就各奔东西了。“华威先生”以前可不是这样,他之所以有这么个美名,是因为他神秘得连我们同宿舍的都不知道他的行踪。整天来去匆匆,不知在忙些什么。

  其实“华威先生”身上有更多阿Q的影子,但他不喜欢我们叫他阿Q,而“先生”二字似乎是对他的尊称,便不怎么反对。但当他看到张天翼的小说《华威先生》时,叫苦不迭。然而为时已晚,“华威先生”已是“山顶上敲锣——名(鸣)声远扬”。他在宿舍和班上的神出鬼没很容易造成“交际明星”的假象,但狐狸尾巴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暴露出来。比如他刚从厕所出来,有人问他去哪了,他可能会说和朋友聚餐了。这样的把戏被舍友们不顾情面地当面揭穿过好几次,但他总是狡黠地露出两个虎牙“嘿嘿”一笑了之。

  “华威先生”大我们两三岁,是全宿舍洗头、照镜子最频繁的人,床头贴满了影星黎明的海报,发型、举止乃至说话的语调也向黎明看齐。在我们还蓬头垢面地和女生称兄道弟、天真无邪地打闹时,他已深谙打扮之重要并精于此道。“华威先生”的见面熟、厚脸皮及对黎明的模仿竟真博得了不少女孩的芳心,一见钟情者居多。

  “让思念化作火的蝴蝶”

  当我们向他请教秘诀时,正与音乐系女生热恋中的“华威先生”自豪地两眼一闭,身体后仰摆摆手,吐出一句:“天机不可泄。”我们知道,不用再问,他也会猴急地滔滔不绝。“华威先生”一再强调情书的强大威力,并身体力行,每晚奋战到两点多钟。有时写着写着竟要歌之咏之;歌之咏之如不能尽其兴,就舞之蹈之;舞之蹈之还不够,就又要寻一个听众一起分享,以获得共鸣。而此时又是大伙酣睡之时,无人应答。于是那倒霉的听众我,便被他从睡梦中摇醒,陪他折腾一番才罢。

  但有一天,我却发现他蒙着被子大哭。我问他是不是和女孩闹矛盾了。他摇了摇头,指了指床头的汇款单又大哭起来。他又拿出一封信让我看。信是他父亲写的,说母亲病了,家里的钱看病花光了,所以暂时不能寄钱过来。信末特意说黛英常来侍候母亲。我刚想问黛英是谁,忽然瞥见汇款单附言栏上赫然写着:“母病已轻,别记!需啥写信。”署名是“黛英”。

  他哭着对我说,黛英是他从小就订的媳妇,但他从没好好说过一句话。人家不但没有怨言,这次又给他寄来二百元钱。他边哭边骂自己不是人,还伸手打自己的耳光。可第二天,当音乐班女孩优美的女高音袅袅飘进我们宿舍时,他朝我叹口气,就又若无其事地约会了。

  不久,女孩却和他“拜拜”了,据说是半路杀出了个县长的公子。女孩把他写的情书全还给了他。那夜,他要喝酒,我们没让喝;他要出去走走,我们怕他跳楼,一直跟在身后。在走廊心神不定地转了圈后,他默默地回宿舍蒙头睡了。睡了没几分钟,忽然一跃而起,把报纸包着的情书一张张点燃,并赋诗曰:“让思念化作火的蝴蝶,梦幻将是它最后的墓志……”大泪滂沱,慨然长叹。

  “油盐酱醋里才会漾出真情”

  “华威先生”的婚期到了,我按他指示的路线先坐了一个多小时的汽车,然后沿着一条干涸的河床进发。经过近两小时的跋涉,当我正精疲力竭的时候,一个约莫百十户人家的村子在河床的转弯处横在我眼前。寻到他家,他从门洞里闪了出来,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西服,胸前别着一朵红花,打着条红领结。我首先诧异于他的面容:两只眼睛深深地陷了下去,露出高高的颧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至少要大十岁。我差点没喊出来,他倒拍着我的肩笑了。

  穿红衣的新娘在炕角很羞涩地坐着,头埋得低低的。渐鸿指着新房里各式精美的绣花图案骄傲地说:“都是黛英做的。”尤其令我惊叹的是电视机套上那两只翩翩起舞的蝴蝶,简直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化身。正说着,外边有人喊他的名字,他便急忙出去了。

  我想和新娘搭讪几句,但她的羞涩使我好几次欲言又止。一位面色发黄的老妇人进来和我说话:“可真委屈了渐鸿和黛英。我有病,不能干事,还要连累人。家里新建了个磨房,养着四口猪,还有十几亩地,缺人手,他父亲也快六十了,不中用了,里里外外的事就全搁在了这两个孩子身上,你看他们都瘦成啥样子了……”她说着说着声音低沉了,似在强忍着泪花。直到此时,我才明白,是生活,使我开朗活泼的舍友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华威先生”。

  直到下午四点多钟,我都没再见到他。因要赶车,只得告别。临行,新娘才抬起头朝我看了眼,是个挺清纯的农家女子。我忽然确信,他俩定会幸福的。

  后来,我接到了“华威先生”的电话。他首先为未能和我道别而深深抱歉,并说,现在他才明白:“只有锅碗瓢盆里才能荡出心声,只有油盐酱醋里才会漾出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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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文摘往事11“华威先生” 2024-04-12 2 2024年04月12日 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