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刘婆婆有一只名匠所做的妆匣。小抽屉拉手还是什么瓜楞老琉璃做成的。盒顶用银箔和玉片镶成牡丹朝凤图案。刘婆婆曾是大户人家小姐，这同样不是秘密。解放前夕，刘家老小匆匆离开裕后街。刚从省城女子学校回到裕后街的刘婆婆却躲进茅厕里，没随家人前往香港。这只妆匣也随刘婆婆留在裕后街。

　　见过刘婆婆那只妆匣的街坊，都说它很贵气。刘婆婆做大小姐时，匣中置放过化妆品及珠宝等小物件。她用过的胭脂、香粉都是爷爷从上海滩带回来的洋货。据说她爷爷跟上海滩大佬一块喝过洋酒。黄金荣还收到过她爷爷带去的狗脑贡茶，赞不绝口。所以，刘婆婆在搬出刘家大院时，被几名荷枪实弹的人员询问过。她一问三不知。最后，仅仅抱着一只妆匣离开刘家大院。

　　当时，有街坊说，凤凰落到了鸡窝里。她的养子李布谷也晓得这事。李布谷记得，养母因这只妆匣吃过不少亏。养母一辈子未嫁，引来不少猜测，甚至说她是一个“石女”。但信者寥寥无几，何况刘婆婆当年长得如花似玉，知书达礼，仍然有不少人上门说亲。

　　“不嫁！”刘婆婆很干脆。

　　说亲的又来了。“王家可是好人家。只有老三没结婚，人家已经做了警察。”

　　“不嫁！”

　　“怎么不嫁……”

　　“不嫁。”刘婆婆往妆匣上看了看。

　　说亲的几乎从她眼神中捕捉到了什么，便起身上前向妆匣走去。刘婆婆当即喝了一声：“别动！”

　　“我看看——”

　　“不能看。”

　　之后，这只妆匣被赋予不少说法。李布谷后来回忆说，街坊都猜测，刘婆婆当年仍是从家里带出了不少好宝贝，就装在匣中。后有一个猜测更离谱，说这只妆匣是一台特殊的发报机。跟谁发报呢？也许一猜就晓得。所以，那天突然来了一班人要收缴这台妆匣。刘婆婆抱着妆匣就跑。结果，她被堵到犀牛井旁边。她嚷道，你们再上来，我就跳井。这时，一位警察匆匆赶来——他就是王家老三。即便被刘婆婆拒绝婚嫁，但王家老三平时很照顾她。她哪会不懂王家老三的心思？何况，她对王家老三也有些好感，只是婚嫁这事，始终没松口。这时，王家老三心平气和地说了几句话，刘婆婆也看见了他依然如故的目光，便将妆匣交给他。妆匣被打开，王家老三见里面没什么东西，便还给刘婆婆。据说，王家老三跟领导打了包票，如果有问题，他宁愿被开除。这话传到刘婆婆耳朵里，她当即流下了泪水。

　　但王家说亲的再来刘家时，刘婆婆仍没松口。

　　李布谷当然认识王家老三。王家老三执行任务时，救下一个半岁小男孩，却不晓得如何照顾孩子。刘婆婆见到这小男孩，立刻有了眼缘，便将他抱回自家，做了养子。上户口时，取名叫李布谷。这引起街坊一番好奇。怎么不姓刘，而姓李呢？哪怕姓王，街坊也能接受这个姓氏，毕竟小男孩从小将王家老三叫成“王爸爸”。听到这个名字，王家老三也是一吁。年底，他跟一女子结婚。

　　王家老三娶亲时，刘婆婆一整天没出门。

　　李布谷读书，王家老三帮他买了书包。哪怕李布谷不停地跟刘婆婆说“书包是王爸爸买的”，刘婆婆也始终没吭一声。王家老三平时在街头巷尾口和她打招呼时，她也会忽地把头撇开。

　　但有一次，王家老三牵着他的一个孩子路过巷口时，刘婆婆远远望着那孩子的背影。很久。回到家里，她一遍又一遍擦拭妆匣。

　　过了好些年，有人露着笑脸上门，跟刘婆婆说：“我想买下你这只妆匣。”

　　“呵，还动这念头？”

　　“那当然，它是一只宝物。”

　　刘婆婆笑道：“你眼不拙。它当然是一只价值连城的宝物。”

　　开价不菲。而且，给出的价越抬越高，因为越来越多的人看中这只妆匣。但刘婆婆始终没动心。这时候，街坊终于明白，妆匣果真是一件非常值钱的东西。

　　这年，刘婆婆得了一场重病。李布谷将家里积蓄几乎花个精光，也没见刘婆婆的病情有所好转。又有收藏家上门，称愿意用二十万块钱买下妆匣。李布谷真有点动心，他想挽留养母的生命。但刘婆婆一口拒绝，她警告养子说：“我死了，这妆匣也不得卖给别人，否则我变成鬼，也会回来掴你两个耳光。”李布谷只好发毒誓。清明节这天，刘婆婆去世了。那只古色古香的妆匣就放在刘婆婆腰旁。她的一只手放在妆匣上面。看到这情景，李布谷与王家老三愣了好久。

　　“王爸爸，母亲对这只妆匣一往情深，怕是有什么牵挂。我偷偷查过几次，却没发现什么蹊跷。”

　　“秘密一定会有，它就在妆匣里。”

　　王家老三终于在妆匣中发现一个隔层，里面藏着一个发黄的小本本。王家老三翻了又翻，觉得它非同凡物。

　　很快得到证实，这是一本密电码，曾为一位当年潜伏省城的中共地下党所持有。这位代号为“布谷鸟”的谍报人员牺牲前，将密电码交给一位进步学生，也是他的未婚妻，后来组织上一直未能查明她的去向。

　　李布谷神经一挑：“烈士姓李吗？”

　　“是的。”组织上的人回答。

　　李布谷热泪盈眶。这时，他明白了一切。自己被养母取这一姓名，原来有一个令人心碎的缘故。他又问：“密电码我能留下吗？”

　　“当然，它早已解密。”

　　很快，在刘婆婆遗像旁，并排挂上一个新的玻璃框，框里镶着那一本陈旧的密电码。框下，放着那一只被拭得锃亮的妆匣。匣盖上的牡丹朝凤图案显得格外美丽动人……

　　（原载5月2日《郴州日报》，原刊责编：陈华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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